沉默紀元 第一百一十一章:血雷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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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漏簷齋的幾日,像是偷來的光陰。言今守著井台,打水熬些稀薄的米湯,一勺勺喂給氣息奄奄的老者。自個兒就對著那破水缸,看裏頭光影變幻,時而是冰川崩裂,時而是熔岩橫流,全是塔各層規則紊亂的倒影。觀測者時常不見蹤影,偶爾拎著那紫砂小壺回來,身上便沾著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氣息,有時是灼人的焦糊味,有時是刺骨的冰寒。
    老者的傷勢穩住了,不再漏風,但那空洞依舊猙獰,暗紫色的能量凝滯著,像塊壞死的疤。他精神頭好些時,會睜開那隻星辰眼,盯著院角那株半死不活的瘦竹發呆,不知在想什麽。
    言今的右臂還是老樣子,焦黑,萎縮,使不上半分力氣。他按觀測者說的,嚐試去感應那所謂的“歸墟之力”,可除了偶爾心神激蕩時指尖泛起的一絲陰寒,大多時候都石沉大海。倒是腦子裏那些雜亂的記憶碎片,因著這幾日難得的安寧,稍稍沉澱了些,不再動不動就翻江倒海。
    這日晌午,觀測者難得沒往外跑,歪在石桌旁,拿著根樹枝,對著地麵劃拉些鬼畫符。言今正給他續茶水,忽見那破水缸裏景象大變,不再是零碎光影,而是一片望不到邊際的、湧動著暗紅色雷光的巨大深淵!雷光如血,奔騰咆哮,將虛空都撕扯得扭曲破碎,隱約可見一些巨大的、如同山巒般的殘骸在雷光中沉浮、湮滅。
    “喲,‘血雷淵’這回鬧得挺歡。”觀測者丟開樹枝,湊到缸邊看了看,咂咂嘴,“規則亂流比上回猛了三成不止,怕是又有哪個大家夥在那兒折了。”
    言今看著那毀天滅地的景象,心頭沉重。塔的崩壞,似乎愈演愈烈了。
    觀測者卻像是想到了什麽,轉頭看向言今那廢了的右臂,眼睛一亮:“小子,想不想去那兒逛逛?”
    言今一愣:“去血雷淵?”
    “對啊,”觀測者搓著手,臉上露出一種躍躍欲試的神情,“那地方規則暴亂,能量是躁狂了些,可對你這種一身‘毛病’的家夥來說,說不定是以毒攻毒的好去處。你那右臂是被‘秩序’燒壞的,血雷淵裏最不缺的就是‘混亂’,去裏頭泡一泡,讓那些暴烈的雷煞之氣衝刷衝刷,指不定能激發出你點啥來。”
    老者在一旁聽了,那隻星辰眼猛地睜開,沙啞道:“胡鬧……他那身子骨……進去……就是灰……”
    “富貴險中求嘛。”觀測者渾不在意,“總比在這兒幹耗著強。再說,有我看著,死不了。”他拍了拍言今的肩膀,“去不去?給個痛快話。”
    言今看著水缸裏那如同煉獄般的景象,又低頭看了看自己廢掉的右臂,一咬牙:“去!”
    觀測者哈哈一笑:“成!有膽色!”他伸手往虛空裏一掏,竟扯出一件疊得整整齊齊的、泛著油光的破舊蓑衣,丟給言今,“穿上這個,能擋掉點兒雷煞餘波。”
    言今接過蓑衣,入手沉重,帶著一股魚腥和桐油混合的怪味。
    觀測者又走到院牆根,在那堆破爛裏翻撿半天,找出半截鏽跡斑斑、還沾著泥的斷劍,遞給言今:“拿著,防身。雖然不頂大用,好歹是個家夥事兒。”
    言今握著那半截斷劍,心裏頭直打鼓,這觀測者拿出來的東西,沒一件瞧著靠譜的。
    “走吧。”觀測者不再多言,伸手再次劃開一道光門。這一次,光門那頭傳來的,是震耳欲聾的雷鳴和令人頭皮發麻的能量嘶吼。
    言今深吸一口氣,披上那件怪味蓑衣,握緊斷劍,邁步踏入了光門。老者看著他的背影,星辰眼中閃過一絲複雜,最終又緩緩閉上。
    一步踏入,天地驟變!
    不再是漏簷齋的安寧,而是置身於一片狂暴的、暗紅色的天地之間!頭頂是翻滾的、如同血海倒懸般的雷雲,無數道粗大的血色閃電如同巨龍般撕裂長空,轟擊在大地上,炸開一個個巨大的焦坑。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臭氧和硫磺氣味,吸一口都覺著肺管子火辣辣的疼。腳下是焦黑破碎、布滿裂痕的大地,一些巨大的、難以辨認的金屬或骨骼殘骸半埋其中,表麵跳動著細密的電火花。
    這裏,就是血雷淵!
    觀測者的身影出現在他旁邊,依舊拎著那紫砂小壺,在這毀天滅地的環境中,顯得格外突兀。他指了指前方一片雷光尤其密集的區域:“去那兒,找個雷煞最濃的坑,跳進去,運轉你那點‘歸墟’的皮毛,能吸多少是多少,能扛多久是多久。”
    言今看著那片如同雷池煉獄般的區域,喉嚨有些發幹。但他沒有猶豫,緊了緊身上的蓑衣,握緊斷劍,深一腳淺一腳地朝著那片區域走去。
    越靠近,那雷霆的威壓就越發恐怖。血色閃電不時劈落在身旁,炸得碎石飛濺,地麵震顫。那件破蓑衣倒是真有些用處,觸碰到逸散的雷煞之氣,便會泛起一層微弱的油光,將其稍稍隔絕。手裏的半截斷劍,卻隱隱傳來一絲微弱的吸力,仿佛在主動汲取周圍狂暴的雷煞能量,劍身上的鏽跡都似乎淡了一點點。
    言今顧不得研究這些,他瞅準一個剛剛被雷霆劈出、還在冒著青煙和電火花的焦黑大坑,一咬牙,縱身跳了下去!
    “轟——!”
    身體落入坑底的瞬間,仿佛掉進了燒紅的鐵水之中!無數細密的、帶著毀滅氣息的血色電蛇瘋狂地鑽入他的身體,撕扯著他的經脈,灼燒著他的靈魂!那件蓑衣發出“滋滋”的哀鳴,油光急速黯淡!
    劇痛!難以形容的劇痛瞬間淹沒了言今的意識!他感覺自己像是要被這狂暴的能量徹底撕碎、汽化!
    他死死守住靈台最後一點清明,拚命回憶著之前對抗無麵僧時,那指尖泛起陰寒、引動“歸墟”之力的感覺。他不再抗拒那些鑽入體內的雷煞之氣,反而嚐試著,用那絲微弱的“歸墟”意念,去引導、去容納這些狂暴的“混亂”能量!
    起初,如同螳臂當車。那絲“歸墟”意念在奔騰的雷煞洪流麵前,渺小得可憐,瞬間就被衝得七零八落。言今的身體在坑底劇烈地抽搐著,皮膚表麵開始出現焦黑的裂紋,仿佛隨時會崩解。
    但漸漸地,在那極致的痛苦與毀滅的壓迫下,他魂魄深處,那點與“歸墟”同源的黑暗,似乎被激發了凶性!它不再是被動地感應,而是如同饑餓的凶獸,開始主動地、貪婪地吞噬起那些侵入體內的雷煞之氣!
    不是轉化,不是融合,是更本質的……“湮滅”與“容納”!
    他右臂那焦黑的灼痕,在這內外交攻之下,竟如同幹涸的土地遇到了暴雨,開始劇烈地蠕動起來!一絲絲暗紅色的、帶著暴烈氣息的雷煞能量,被那深處的“歸墟”黑暗強行扯入,與那沉寂的秩序殘骸發生著劇烈的、肉眼不可見的衝突與湮滅!
    痛!依舊是撕心裂肺的痛!但這痛楚中,卻隱隱夾雜著一絲……破而後立的奇異麻癢!
    坑外,觀測者拎著茶壺,眯眼看著那雷光翻湧的焦坑,感受著裏麵那股混亂與死寂交織、不斷碰撞湮滅的詭異氣息,嘴角微微勾起。
    “有點意思……”
    就在這時,他忽然若有所覺,轉頭望向血雷淵的深處。隻見那漫天血色雷光的盡頭,一道龐大的、如同由無數破碎兵器與怨念凝聚而成的黑影,正緩緩升起,兩隻如同熔岩般的巨眼,穿透雷暴,遙遙鎖定了這個方向。
    “……嘖,”觀測者咂咂嘴,“把‘雷煞之骸’給引來了……這小子,真是個惹禍精。”
    他拎著茶壺,不但沒退,反而慢悠悠地,朝著那龐大黑影的方向,迎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