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紀元 第一百三十章:喪鍾為誰而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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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口鍾,烏沉沉的,像塊巨大的生鐵疙瘩,死氣沉沉地扣在廟廊的陰影裏。上頭刻著的符文,扭扭曲曲,看久了,竟覺得那筆畫在自個兒蠕動,勾得人眼暈。四下裏靜得出奇,連風到了這兒,都繞著走。
    阿土扯了扯言今的袖子,聲音壓得極低,帶著哭腔:“言大哥,咱……咱繞道吧?那老丈說了,碰不得……”
    言今沒動。右臂裏頭,那歸墟的底子,從踏上這舊城地界就半死不活地蟄伏著,此刻卻像是被什麽東西撩撥了,絲絲縷縷的冰涼,順著骨頭縫往那黑鐵鍾的方向探。不是渴望,更像是一種……同源相斥的警惕。
    老骨頭的話,他記得。可這廢墟裏,哪條路不是陷阱?繞開這鍾,前頭等著的是什麽,誰又知道?況且,這鍾給他一種異樣的感覺,不全是危險,倒像是……一把鎖,鎖著什麽東西。
    他目光掃過廟宇。這廟也怪,別處都破敗得隻剩骨架,唯獨它,除了蒙塵,不見多少損毀,那黑石壘的牆,嚴絲合縫,透著一股子不合時宜的堅固。
    “你在這兒等著,別動。”言今對阿土吩咐了一句,自己則緩緩朝著那口倒扣的黑鐵鍾走去。步子放得極輕,落地無聲。
    越是靠近,右臂裏的悸動就越發明顯。那冰涼的歸墟之力,不再僅僅是警惕,反而生出一種微弱的、想要靠近、想要觸碰的衝動,如同鐵屑遇到了磁石。這感覺讓他心頭警鈴大作,卻也更堅定了要探個究竟的念頭。
    他在離黑鐵鍾約莫三步遠的地方停下。鍾身上的符文看得更清楚了,那扭曲的筆畫,隱隱構成一種類似漩渦的圖案,看久了,心神都要被吸進去。
    他深吸一口氣,不再壓製右臂那點異動。赭紅色的手臂微微抬起,五指張開,一股無形的、帶著湮滅氣息的寒意,如同觸手般,小心翼翼地朝著黑鐵鍾探去。
    沒有接觸。
    就在那歸墟寒意即將觸碰到鍾身的前一刹那——
    “咚……”
    一聲極其沉悶、仿佛來自九幽地底的鍾鳴,毫無征兆地,從那倒扣的鍾體內響起!
    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直透魂魄的沉重,震得言今氣血翻湧,耳中嗡嗡作響!他猛地後退一步,右臂那歸墟寒意如同受驚的毒蛇,瞬間縮回。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這鍾聲,並非響在空氣裏,而是直接在他……不,是在他和阿土的腦海中炸開!
    “啊!”阿土抱著頭慘叫一聲,蹲了下去,臉色慘白如紙。
    言今也是頭暈目眩,強忍著不適,死死盯住那黑鐵鍾。鍾,依舊倒扣著,紋絲不動,仿佛剛才那一聲,隻是幻覺。
    但緊接著——
    “咚……咚……咚……”
    鍾聲再次響起,一聲接著一聲,緩慢,沉重,帶著一種宣告終結般的韻律,持續不斷地在他們腦海中震蕩!每一聲,都像是重錘砸在心神上,砸得人意識渙散,眼前發黑,四肢百骸都跟著那節奏一起顫抖、哀鳴!
    這根本不是物理意義上的聲音,這是直接作用於精神、作用於生命本源的攻擊!是喪鍾!
    阿土已經蜷縮在地上,痛苦地翻滾,口鼻間溢出了鮮血。
    言今也是搖搖欲墜,右臂那點歸墟之力在這詭異的鍾聲衝擊下,如同風中殘燭,明滅不定。他試圖封閉六識,隔絕這聲音,卻發現根本無用!這鍾聲,是直接烙印在靈魂裏的!
    他猛地抬頭,看向廟宇那黑洞洞的大門。這鍾聲,是從廟裏傳出來的?還是這口倒扣的鍾本身?
    不能再待下去了!
    他強提一口氣,一把抓起地上幾乎失去意識的阿土,將他甩到背上,轉身就要逃離這片區域。
    然而,就在他轉身的刹那,腦海中的鍾聲陡然變得急促、尖銳起來!
    “叮叮咚咚——!”
    不再是沉悶的喪鍾,而是化作無數細碎、刺耳的金鐵交擊之聲,如同千萬根鋼針,攢刺著他的腦髓!眼前景物瞬間扭曲、破碎,無數混亂的、充滿怨毒與絕望的碎片畫麵,如同決堤的洪水,衝垮了他的意識防線!
    他看到焦土千裏,屍橫遍野……看到巨大的、非人的陰影遮蔽天空……看到熟悉的容顏在眼前支離破碎,帶著無盡的失望與質問……
    是那些被他刻意遺忘、或者深埋心底的……屬於“言今”的過去!那些與“信任”崩塌相關的、最不堪回首的記憶碎片,竟被這詭異的鍾聲,硬生生從靈魂深處挖掘、放大出來!
    “呃啊——!”
    言今發出一聲痛苦的嘶吼,再也支撐不住,單膝跪倒在地,背上扛著的阿土也滾落一旁。他雙手死死抱住頭顱,指甲幾乎要摳進頭皮,試圖抵禦那來自內部的精神風暴。
    右臂那歸墟的黑暗,在這極致的精神衝擊下,反而如同被逼到絕境的野獸,猛地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凶性!一股遠比之前更加冰冷、更加純粹、仿佛能吞噬一切光與熱的黑暗氣息,從他右臂中轟然爆發,如同一個微型的黑洞,強行將那侵入腦海的混亂鍾聲與記憶碎片,撕扯、吞噬!
    “嗡——!”
    腦海中的鍾聲發出一聲扭曲的、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哀鳴,驟然中斷!
    言今癱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渾身已被冷汗浸透,眼神渙散,仿佛剛從一場噩夢中掙脫。
    四周,重歸死寂。
    那口倒扣的黑鐵鍾,依舊靜靜地立在廟廊下,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隻有廟宇那黑洞洞的大門深處,似乎有什麽東西,被剛才那短暫的歸墟爆發所驚動,傳來一聲極其輕微、仿佛鎖鏈拖曳的……“嘩啦”聲。
    言今艱難地抬起頭,望向那扇門,瞳孔深處,殘留著驚悸,以及一絲被徹底激怒的、冰冷的火焰。
    這喪鍾,是為誰而鳴?
    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這廟,他非進不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