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紀元 第一百三十四章:血菩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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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笑聲尖得紮耳朵,像夜貓子叫春,混著沼澤地裏咕嘟冒泡的動靜,攪得人心裏頭發毛。言今把背上的阿土又往上顛了顛,小子輕得跟片破布似的,隻剩胸口那點微乎其微的起伏,證明他還吊著口氣。
    剝皮客站在礁石上,歪著頭,那人皮麵具上的笑容僵著,空洞的眼窩在言今和他背上的阿土之間來回溜,像是在掂量哪張皮子更合心意。他手裏那把小刀轉得飛快,暗紅的光線下,刀鋒亮得刺眼。
    “老的……韌,經得住折騰……”他盯著言今,尖聲細語,“小的……嫩,滑溜,好上手……難選,真難選……”
    言今沒搭腔,渾身的筋肉都繃緊了,像張拉滿了的弓。右臂空落落的疼還在持續,但那點歸墟的寒氣,被這生死關頭一激,反倒像回光返照似的,幽幽地活泛起來,冰碴子順著血脈往指尖竄。他知道,跟這種東西,沒道理可講,隻有你死我活。
    他緩緩將阿土從背上放下,讓他靠在一叢硬草旁,自己則向前踏出一步,擋在了前麵。腳步陷進濕軟的泥裏,發出令人不安的噗嗤聲。
    “嘻嘻……懂事……”剝皮客見他這架勢,笑聲更歡快了,帶著一種令人作嘔的寵溺味兒,“知道把好料子留給我……”
    話音未落,他身影一晃,竟如同沒有骨頭般,從礁石上飄了下來,落地無聲,隻有那身血淋淋的人皮衣在暗紅的光裏泛著濕滑的光。他速度極快,幾乎是腳尖剛沾地,人就已經到了言今近前,手中那把小刀如同毒蛇吐信,帶著一股陰寒的銳風,直刺言今的咽喉!
    快!快得隻剩一道殘影!
    言今瞳孔猛縮,一直虛軟的右臂在這一刻爆發出驚人的反應,猛地抬起,五指賁張,不閃不避,竟是直接抓向那刺來的刀鋒!
    他賭對了!
    那薄如蟬翼的刀鋒,在觸碰到他掌心那層稀薄歸墟黑氣的刹那,竟如同遇到了克星,發出一聲細微的、如同冰裂般的脆響,前刺的勢頭猛地一滯!刀身上流轉的陰寒銳氣,更是被那歸墟的寒意瞬間侵蝕、瓦解!
    剝皮客那麵具上的笑容僵了一瞬,空洞的眼窩裏似乎閃過一絲難以置信。
    就是這一瞬!
    言今左拳如同出膛的炮彈,帶著一股蠻橫的、毫無花巧的力量,轟向對方那覆蓋著人皮麵具的臉!
    剝皮客反應也是極快,腦袋猛地向後一仰,同時另一隻手如同沒有關節的軟鞭,悄無聲息地抽向言今的肋下!
    “砰!”“啪!”
    兩聲幾乎不分先後的悶響!
    言今的左拳擦著對方的麵具掠過,強勁的拳風將那人皮麵具的邊緣都刮得翻卷起來,露出底下些許灰敗的、真正的皮膚。而他自己的肋下,也被那軟鞭似的手掌抽中,一陣鑽心的疼,氣血翻湧,喉頭一甜,差點一口血噴出來。
    兩人一觸即分,各自退開幾步。
    言今捂著肋下,臉色發白,右臂那剛剛強行催穀的歸墟之力再次沉寂下去,空虛無力的感覺潮水般湧來,比之前更甚。
    剝皮客摸了摸被拳風刮到的麵具,那永恒的笑容似乎扭曲了一下,尖細的聲音裏帶上了怒意:“好……好的很!這張皮子,我要定了!一點點剝下來,做成燈籠!”
    他身形再動,這一次,不再直來直往,而是如同鬼魅般繞著言今遊走,速度快得留下道道殘影,手中小刀化作點點寒星,從各種不可思議的角度刺向言今周身要害!刀法詭異刁鑽,專挑關節、眼窩、咽喉這些脆弱之處。
    言今隻能憑借本能和遠超常人的反應速度,以及右臂那點時靈時不靈的歸墟寒意,艱難地格擋、閃避。他身上不斷添上新的傷口,雖然不深,但那刀鋒上似乎帶著某種陰毒的力量,讓傷口又麻又癢,血流不止。
    更要命的是,背上的阿土成了他的累贅,他不敢離開太遠,活動範圍被限製死了。
    “噗!”
    一個不慎,左肩又被劃開一道口子,鮮血瞬間浸濕了衣衫。
    言今腳步踉蹌,呼吸粗重如風箱,視線開始模糊。右臂沉重得如同灌了鉛,那點歸墟的寒氣,像是即將熄滅的殘燭,明滅不定。
    難道真要死在這裏?
    不甘心!
    他猛地一咬舌尖,劇痛讓他精神一振。目光掃過不遠處那暗紅色的沼澤,又看向狀若瘋魔、不斷攻擊的剝皮客。
    拚了!
    他故意賣了個破綻,胸口空門大開。
    剝皮客果然中計,眼中閃過嗜血的興奮,小刀如同毒龍出洞,直刺他心窩!
    就在刀尖即將及體的刹那,言今不退反進,用盡最後力氣向前一撞!同時右臂不管不顧地向前探出,不是抓向對方,而是抓向了……旁邊沼澤裏一截如同血管般搏動著的暗紅色藤蔓!
    那藤蔓被他一抓,仿佛被驚動的毒蛇,猛地收縮,一股巨大的力量傳來,要將言今拖入沼澤!
    而言今借著這股力道,身體猛地向側方甩出,險之又險地避開了心窩要害,但那把小刀,還是“噗嗤”一聲,深深紮入了他的左腹!
    鑽心的劇痛傳來!
    與此同時,他右臂那點微弱的歸墟寒意,也順著他的手掌,傳入了那暗紅藤蔓之中!
    “嘶嗷——!”
    藤蔓發出一種非人的、極其痛苦的尖嘯,猛地鬆開言今,如同觸電般縮回了沼澤深處,攪得泥漿翻湧不休。
    而言今則借著那一甩之力,重重地摔在泥地裏,腹部的傷口鮮血汩汩湧出,染紅了一大片泥漿。
    剝皮客拔出小刀,舔了舔刀鋒上的血跡,麵具上的笑容愈發扭曲:“垂死掙紮……嘻嘻……更好玩了……”
    他一步步走向癱倒在地的言今,手中的小刀再次舉起。
    言今視線模糊,看著那逼近的死亡陰影,意識漸漸渙散。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阿彌陀佛……”
    一聲清越的、仿佛帶著檀香味的佛號,如同炎夏裏的一縷涼風,突兀地在這血腥汙穢的沼澤中響起。
    這聲音不高,卻清晰地蓋過了沼澤的咕嘟聲,剝皮客的怪笑聲,直接傳入在場每一個(或者說,兩個半)生靈的耳中,乃至……心神深處。
    剝皮客舉刀的動作猛地一僵,霍然轉頭。
    言今也用盡最後力氣,抬起沉重的眼皮,望向聲音來處。
    隻見不遠處,那暗紅色的水麵上,不知何時,出現了一葉小小的扁舟。舟身是一種溫潤的、仿佛玉石般的白色,與這汙穢的沼澤格格不入。舟上站著一個人。
    那人穿著一襲月白色的僧袍,纖塵不染,手持一串烏木念珠,麵容俊秀恬淡,眉眼間帶著一種悲天憫人的慈悲之意。他周身仿佛籠罩著一層淡淡的、柔和的白光,將周遭那暗紅汙穢的氣息都驅散了幾分。
    他就那樣靜靜地站在舟上,赤足,仿佛腳下不是那沸騰的血沼,而是清澈的蓮池。
    “苦海無邊,回頭是岸。”那白衣僧人看著剝皮客,聲音平和,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施主殺孽纏身,何不放下屠刀?”
    剝皮客死死盯著那僧人,麵具下的喉嚨裏發出“嗬嗬”的、如同野獸護食般的低吼。他似乎對這僧人極為忌憚,又極為……憎惡。
    “血菩薩……”他嘶聲道,聲音裏充滿了怨毒與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你……你又來壞我好事!”
    被稱作“血菩薩”的白衣僧人微微頷首,目光掃過地上重傷的言今和昏迷的阿土,悲憫之色更濃:“此二人與佛有緣,不該命絕於此。施主,請回吧。”
    剝皮客握刀的手劇烈顫抖著,似乎在極力抵抗著什麽。他看看言今,又看看血菩薩,最終,發出一聲極其不甘的、如同夜梟般的尖嘯,身影一晃,化作一道血影,迅速消失在沼澤深處的迷霧裏。
    血菩薩這才將目光完全投向言今,緩步從舟上走下。他赤足踩在暗紅色的泥漿上,那汙穢的泥水竟無法沾染他分毫,所過之處,泥漿如同被淨化般,暫時恢複了泥土的本色。
    他走到言今身邊,蹲下身,查看了一下他腹部的傷口,又看了看他那條異樣的右臂,古井無波的眼中,閃過一絲極淡的訝異。
    “好重的煞氣,好深的因果……”他輕聲自語,隨即伸出那如玉般的手指,在言今傷口周圍輕輕點了數下。
    一股溫潤平和的暖流湧入體內,那刀傷處的陰寒劇痛竟瞬間減輕了大半,流血也止住了。言今隻覺得一股困意襲來,再也支撐不住,眼前一黑,昏睡過去。
    在徹底失去意識前,他似乎聽到那血菩薩一聲若有若無的歎息:
    “歸墟為引,雷煞為軀……這條路,可是不好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