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紀元 第一百四十五章:守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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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老瞎子”縮在門框的陰影裏,咧嘴笑著,露出的牙床黑黃黑黃的,一雙眼睛卻亮得瘮人,像兩盞熬幹了的油燈,幽幽地釘在言今身上,尤其是他懷裏那微微鼓起的地方。
“‘鑰匙’……嘿嘿……”他喉嚨裏咕嚕著,伸出雞爪般幹瘦的手,朝言今招了招,“過來點,讓老瞎子……瞅瞅清楚。”
阿土嚇得往後縮了半步,緊緊挨著言今。言今沒動,隻將阿土往身後又擋了擋,目光警惕地打量著這突然冒出來的老人。“前輩是這鎮上的人?”
“鎮上的人?”老瞎子像是聽到了什麽笑話,肩膀聳動,發出“嗬嗬”的破風聲,“這埋骨鎮,哪還有什麽‘人’?有的,不過是些舍不得走,或者……走不了的‘東西’。”
他慢慢從陰影裏挪出來,動作有些僵硬,那身破爛袍子下,露出同樣幹瘦如柴的腿腳。他站直了,個頭隻到言今肩膀,背卻佝僂得厲害。他不再看言今,而是轉動著那異常明亮的眼睛,掃視著死寂的街道,掃過那些黑洞洞的門窗,掃過鎮子中央那半塌的黑色石屋。
“瞧見沒?”他壓低聲音,那沙啞的嗓音在哭風的嗚咽裏,更顯詭異,“那些屋裏,可都‘住’著主兒呢。白天睡著,夜裏……可就說不準嘍。”他嘿嘿笑了兩聲,指了指那黑色石屋,“鎮上唯一還能說幾句人話的,除了我老瞎子,就剩那祠堂裏‘守鍾’的老鬼了。你們要找的‘消息’,多半也在他那兒。”
守鍾?言今想起了舊城廢墟廟裏那口倒扣的、要人命的“引魂鍾”,心頭一緊。“那祠堂裏,有鍾?”
“有,咋能沒有?”老瞎子翻了個白眼,雖然他那眼睛渾濁,翻白眼的效果頗為怪異,“沒鍾,這鎮子憑啥叫‘埋骨’?憑啥能‘鎮’住外頭那些哭嚎的野鬼孤魂?”他頓了頓,神色忽然變得有些古怪,側耳聽了聽風聲,又用鼻子使勁嗅了嗅空氣裏那股子陰鬱腐朽的氣味,臉色漸漸凝重起來。
“不對……”他喃喃道,“味兒變了……那老鬼……今天怎麽這麽‘醒’?”他猛地轉向言今,語速快了幾分,“小子,你身上那‘鑰匙’的鏽氣,太衝了!把它捂嚴實點!驚動了‘守鍾人’,誰都別想囫圇個兒出這鎮子!”
話音未落,鎮子中央那黑色石屋——祠堂的方向,猛地傳來一聲極其沉悶、仿佛敲打在朽木上的鍾鳴!
“咚——!”
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特的穿透力,瞬間壓過了原野上永無止境的哭風聲,清晰地傳遍了小鎮的每一個角落。
隨著這聲鍾鳴,整座埋骨鎮,仿佛“活”了過來!
不是變得熱鬧,而是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蘇醒”。那些黑洞洞的門窗裏,隱約傳出了窸窸窣窣的聲響,像是有什麽東西在拖動,在翻身。街道兩旁堆積的灰塵和碎骨,無風自動,簌簌滾落。一股更加濃鬱的、仿佛沉澱了千百年的屍骸腐朽氣息,混合著祠堂那邊傳來的、一種古老陰冷的威嚴感,彌漫開來。
老瞎子臉色大變,也顧不上言今了,扭頭就往旁邊一條更狹窄、堆滿雜物的巷子裏鑽,動作竟快得不像個老人,嘴裏急急念叨:“快躲起來!那老鬼真醒了!找地方藏好,天亮之前,千萬別出來!”
言今不敢怠慢,拉著阿土,也緊跟著老瞎子鑽進了那條昏暗的巷子。巷子盡頭是一間半塌的土坯房,房頂沒了,隻剩下三麵歪斜的土牆。老瞎子熟門熟路地拐進牆角一個被破爛草席半遮著的坑洞裏,示意言今二人也進來。
坑洞不大,勉強能容三人擠著蹲下,裏麵一股子黴味和土腥氣。老瞎子將草席重新拉好,隻留一道縫隙往外窺視。
祠堂方向的鍾聲,又響了一聲。
“咚——”
這一次,聲音似乎更近了些,帶著一種無形的波動,掃過整個小鎮。言今隻覺得右臂深處那歸墟的寒氣,被這鍾聲一激,竟不受控製地微微震顫起來,與那鍾聲產生了一種極其微弱、卻又清晰可辨的共鳴!他心中駭然,這祠堂裏的鍾,果然也與“歸墟”有關?
他透過草席縫隙,緊張地望向祠堂方向。
隻見那半塌的黑色石屋前,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高大魁梧的身影。
那人穿著一身極其寬大、式樣古老、顏色如夜幕般深沉的黑色長袍,長袍的兜帽戴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張臉,隻露出一個線條剛硬、毫無血色的下巴。他手裏並未持鍾槌,隻是靜靜地站在那裏,微微仰頭,仿佛在“聽”著鍾聲的餘韻,又像是在感應著什麽。
即便隔著這麽遠,言今也能感覺到一股沉重如山的壓迫感,從那黑袍人身上散發出來。那不僅僅是力量上的威壓,更帶著一種曆經無盡歲月、看慣生死寂滅的滄桑與冰冷,與牧骨人的疏離不同,這是一種更為直接、更為霸道的“存在感”。
這,就是“守鍾人”?
鍾聲餘韻漸消,守鍾人緩緩低下頭,那兜帽的陰影似乎轉向了言今他們藏身的大致方向。盡管隔著草席和牆壁,言今卻有種被利劍刮過的錯覺,後背瞬間冒出一層白毛汗。
守鍾人並沒有立刻動作,隻是站在那裏,仿佛一尊漆黑的墓碑。但整個小鎮的“蘇醒”跡象,卻因他的出現而更加明顯。一些門窗後,隱約出現了晃動的影子,甚至傳來了壓抑的、如同野獸低吼般的聲響。街道上的灰塵無風自旋,形成一個個小小的漩渦。
“他在找……”老瞎子把聲音壓得極低,氣聲在言今耳邊響起,“找那‘鑰匙’的源頭……你這‘引子’,把他從沉眠裏徹底驚醒了……”
言今握緊了懷裏的白石頭,冰涼的感覺透過衣衫傳來。他忽然明白了牧骨人那句“水很深”的意思。這埋骨鎮,看似死寂,實則是一個被某種力量(很可能就是那口鍾)強行“鎮”住的、充滿了危險存在的詭異之地。而自己帶著這“引子”闖入,如同往一潭死水裏投下巨石。
守鍾人忽然動了。
他邁開步子,朝著言今他們藏身的方向,緩緩走來。步伐不快,卻異常沉穩,每一步落下,都仿佛與地麵下的某種東西產生了共振,發出沉悶的“咚、咚”聲,與尚未完全散去的鍾聲餘韻奇妙地應和著。
他走過之處,街道兩側那些門窗後的騷動立刻平息下去,仿佛所有暗處的存在,都對這黑袍人充滿了畏懼。
眼看那沉重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死亡的陰影如同實質般籠罩過來。
老瞎子急得額角冒汗,枯瘦的手指飛快地在坑洞的土壁上劃拉著什麽,嘴裏念念有詞,像是在進行某種簡陋的祈禱或儀式。
言今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右臂肌肉繃緊,盡管知道可能毫無用處,還是做好了拚死一搏的準備。
就在守鍾人即將走到這條小巷口的時候,他忽然停下了腳步。
兜帽微微轉動,似乎“看”向了另一個方向——那是鎮子更北邊,哭風原更深處的所在。
他站在那裏,沉默了片刻,仿佛在權衡。
然後,他緩緩轉過身,不再理會言今他們藏身的小巷,邁步,朝著鎮子北麵,那鉛灰色天穹下更顯荒涼的原野深處走去。沉重的腳步聲漸漸遠去,最終消失在嗚咽的風聲裏。
直到那腳步聲徹底聽不見了,老瞎子才長長地、顫抖著吐出一口濁氣,癱軟在坑洞壁上,抹了把額頭的冷汗。
“娘的……撿回條命……”他心有餘悸地嘟囔著,看向言今的眼神更加複雜,“你這‘鑰匙’,不光鏽,還帶鉤子……連‘守鍾人’都引動了,還引向了別處……小子,你到底是來打聽消息的,還是來拆廟的?”
言今沒有回答,隻是透過草席縫隙,望著守鍾人消失的北方,心中疑雲更重。
那裏,又有什麽東西,在吸引著這位可怕的“守鍾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