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紀元 第一百四十六章:幽冥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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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鍾人那沉重的腳步聲徹底消融在哭風裏,老瞎子才敢把草席掀開條大縫,探出半張核桃皮似的臉,朝著北邊望了又望。天光還是那副死氣沉沉的鉛灰色,鎮子靜得嚇人,連原先那些門窗後的騷動都平息了,像是被剛才那兩下鍾聲徹底按回了棺材底。
“走了……真走了……”老瞎子縮回頭,抹了把額上那層油汗,盯著言今,眼神複雜得很,“你小子,到底是哪路瘟神?身上那‘鑰匙’不光鏽,還沾著‘他們’的味兒?”
“‘他們’?”言今捕捉到這個詞,心頭一緊。聽泉翁提過,溪流下的古老存在也提過。
老瞎子卻沒接話茬,自顧自爬出坑洞,佝僂著背,拍打身上沾的灰土碎草。“這地兒不能待了。守鍾人往北去,定是北邊出了什麽幺蛾子,把他那口‘鎮魂鍾’都給驚動了。等他折回來,聞著你這味兒,非把鎮子翻個底朝天不可。”他瞥了一眼言今懷裏的位置,“趁天還沒黑透,跟我走。想知道‘鏡’的事,想知道‘他們’是誰,這兒說不成,得換個地界。”
言今沒有立刻動作,隻是看著老瞎子:“去哪兒?”
“鎮上人都知道的,也是都不敢去的——‘幽冥古道’。”老瞎子咧嘴,露出那幾顆黑黃的牙,“就在鎮子北頭,哭風原的邊兒上,有條往地底下走的道兒。傳說裏頭埋著比這鎮子更老的東西,也有……更真的‘消息’。”他頓了頓,渾濁的眼珠轉了轉,“不過醜話說前頭,那條道,邪性得很。進去的人,十個有九個出不來。剩下一個出來的,多半也不是原來的‘人’了。去不去,你們自己掂量。”
阿土聽得臉更白了,下意識抓住言今的衣角。言今沉默片刻,想起牧骨人的話,想起溪流下那古老意念的警告。埋骨鎮顯然不是久留之地,守鍾人隨時可能回來。前路茫茫,這“幽冥古道”聽著凶險,卻可能是目前唯一的線索。
“帶路。”言今下了決心。
老瞎子嘿嘿一笑,也不廢話,拄著根不知從哪兒摸來的、彎彎曲曲的爛木棍,一瘸一拐地出了巷子,朝著鎮子北麵走去。
三人穿過死寂的街道,腳下是厚厚的灰和碎骨,踩上去“哢嚓”作響,在空蕩的鎮子裏顯得格外刺耳。兩側那些黑洞洞的門窗後,似乎又有若有若無的視線投來,黏膩,冰冷,帶著審視,卻因守鍾人方才的震懾,不敢再有異動。
很快走到了鎮子北緣。這裏房屋更加稀疏破敗,再往前,便是那片暗紅色的、一望無際的哭風原。而在鎮子與荒原交接的地方,赫然有一個巨大的、向下傾斜的洞口。
洞口邊緣是參差不齊的黑色岩石,像是被什麽巨力生生撕裂開的。洞內黑黢黢的,深不見底,隻有一股股更加陰冷、帶著濃重土腥和某種鐵鏽味的氣息,不斷從洞中湧出,與哭風原上的怨念之風交織在一起,形成一種令人極度不適的漩渦。
洞口旁,歪斜地立著一塊半人高的石碑,石碑材質奇特,非石非玉,顏色是一種沉黯的深灰色,上麵刻著四個扭曲的、仿佛用指甲摳出來的古字:
幽冥古道
字跡邊緣,還殘留著些許暗紅色的、早已幹涸的痕跡,像是……血。
“就是這兒了。”老瞎子停在洞口幾丈外,用木棍指了指,“往下走,道兒很長,岔路也多。記住,進去之後,莫要回頭,莫要應答任何叫你們名字的聲音,莫要碰任何發光的東西,尤其是……看著像鏡子碎片的。”
他最後那句話,說得格外鄭重,渾濁的眼睛盯著言今。
言今點了點頭,將老瞎子的叮囑記在心裏。他看了一眼身旁緊張的阿土,低聲道:“怕嗎?”
阿土用力搖了搖頭,把懷裏的“聖物”抱得更緊了些:“跟著言大哥,不怕。”
“那就走。”言今當先邁步,朝著那漆黑的洞口走去。阿土緊隨其後。
老瞎子站在原地,看著兩人的背影逐漸被洞口那濃得化不開的黑暗吞沒,那張核桃皮似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直到兩人身影完全消失,他才緩緩轉身,拄著木棍,慢慢踱回了死寂的鎮子深處,嘴裏似乎還在念念有詞,聲音低得被風吹散。
踏入洞口的瞬間,言今隻覺得周身溫度驟降。那不是普通的陰冷,而是一種仿佛能凍結靈魂的、帶著無盡死寂的寒意。洞口外那鉛灰色的天光,在這裏被徹底隔絕,隻剩下絕對的、令人心慌的黑暗。
右臂裏的歸墟寒氣,在這環境中反而活躍了些許,自發地在體表形成一層極淡的、肉眼難辨的黑色微光,勉強驅散了些貼近的陰寒,也提供了些微弱的視覺。借這微光,能看出這是一條人工開鑿的、頗為寬闊的甬道,兩壁和頂上都用巨大的黑色石塊壘砌,石塊表麵濕漉漉的,凝結著一層白色的霜狀物。
腳下是向下延伸的階梯,同樣由黑石鋪就,棱角大多已被磨平,滑膩異常。空氣中那股鐵鏽和土腥味更濃了,還混雜著一股淡淡的、類似硝石的氣息。
阿土緊緊跟在言今身後,呼吸粗重,懷裏的“聖物”散發出持續的溫熱,成了這冰窟般環境裏唯一的一點慰藉。
兩人沿著階梯,小心翼翼地向深處走去。四周死寂,隻有他們的腳步聲和呼吸聲,在空曠的甬道裏回蕩,又被石壁吸收,顯得異常沉悶。
走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階梯到了盡頭,前方是一條更加寬闊、筆直向前的甬道。甬道兩側,開始出現一些東西。
是雕像。
一些高大、扭曲、麵目猙獰的石頭雕像,靜靜立在甬道兩側的壁龕裏。雕像的形態千奇百怪,有的像多手多足的怪物,有的像被拉長了脖頸的人形,有的則完全是無法形容的詭異幾何形狀。它們表麵同樣覆蓋著白霜,在歸墟微光的映照下,反射出冰冷死寂的光。
這些雕像的眼睛部位,大多是兩個空洞,卻給人一種被凝視的感覺。言今盡量不去看它們,隻是盯著前方的路。
又走了一段,甬道開始出現岔路。一些更窄的、黑乎乎的洞口,如同巨獸的腸道,從主道兩側延伸出去,不知通向何方。言今牢記老瞎子的囑咐,對那些岔路視而不見,隻沿著最寬闊、最顯眼的主道前行。
越往深處,空氣越冷,那股鐵鏽硝石味中,開始摻雜進一絲絲極其微弱的、如同焚燒皮革般的焦臭。
就在這時,言今的腳步猛地一頓。
前方的甬道中央,地麵不再是完整的黑石,而是出現了一片不規則的、顏色更深沉的區域。借著微光,能看清那似乎是……一攤早已幹涸凝固的、麵積不小的暗紅色汙漬。汙漬邊緣,散落著一些細小的、閃爍著微弱金屬光澤的碎片。
言今蹲下身,謹慎地沒有觸碰,隻是湊近了看。那些金屬碎片,像是某種甲胄或兵刃的殘骸,卻非金非鐵,材質奇特,上麵似乎還殘留著極其微弱的能量波動,與他右臂中的歸墟寒氣隱隱呼應。
這裏發生過戰鬥?而且,交戰的一方,很可能使用著與“歸墟”同源的力量?
他正凝神查看,身後忽然傳來阿土一聲壓抑的驚呼!
言今猛地回頭,隻見阿土臉色煞白,手指顫抖地指向甬道一側的牆壁。
那裏,原本平整的黑石壁麵上,不知何時,竟浮現出一張巨大而模糊的、如同水漬暈染而成的……人臉輪廓!
那張臉沒有五官細節,隻有一個大致的橢圓形和兩個更深些的空洞代表眼窩。它就那樣“嵌”在牆壁裏,靜靜地“麵對”著他們。
緊接著,一個飄忽不定、仿佛從極遠處傳來、又仿佛直接響在腦海中的聲音,幽幽地響起,帶著一種令人頭皮發麻的空洞回響:
“言……今……”
這聲音,不是通過空氣傳播的!
言今渾身寒毛瞬間炸起!老瞎子的警告在耳邊轟鳴——莫要應答任何叫你們名字的聲音!
他一把捂住差點驚叫出聲的阿土的嘴,自己也死死咬住牙關,強行壓下喉頭那幾乎要衝口而出的回應衝動。右臂的歸墟微光被他催動到極致,將自己和阿土緊緊包裹。
那牆壁上的模糊人臉,似乎“動”了一下,那兩個空洞的“眼窩”,緩緩轉向了他們所在的方向。
一股難以言喻的、冰冷粘稠的惡意,如同實質的觸手,從牆壁中滲出,朝著兩人蔓延過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