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紀元 第一百四十八章:殘鏡之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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蝕骨者那殘缺的背影,像是長在了水潭邊,再沒了聲息,隻剩水滴落潭的“滴答”聲,空洞地回響在偌大的洞窟裏。言今看著那條被幽藍苔蘚映亮的狹窄裂縫,又看了看身旁臉色發白的阿土,知道沒得選。
“跟緊我。”他低聲道,當先朝著那條裂縫走去。
裂縫入口勉強容一人通過,岩壁濕滑冰冷,帶著濃重的、從未見過天日的陰潮氣。借著那些不知名的幽藍苔蘚光,能看見裂縫並非天然,內壁上有明顯的人工開鑿痕跡,隻是年代久遠,棱角早已磨蝕圓潤。腳下是向上延伸的、不規則的天然石階,同樣覆蓋著滑膩的苔蘚。
踏入裂縫的瞬間,身後的水潭、洞窟、乃至蝕骨者,仿佛都被一層無形的簾幕隔開,聲音和光線都驟然遠去。隻剩下一種更加深沉的、仿佛能滲透骨髓的寂靜,和一股難以言喻的、混合著陳舊鐵鏽與某種奇異藥香的古怪氣味。
這便是“蝕骨廊”了。
廊道比預想的要長,蜿蜒曲折,忽上忽下。兩側岩壁上的幽藍苔蘚是唯一的光源,將人的影子拉得忽長忽短,扭曲變形,投射在嶙峋的石壁上,像是無數伺機而動的鬼魅。空氣裏那股藥香時濃時淡,嗅入肺中,初時微有清涼,久了卻覺得心頭莫名煩躁,腦海中不時閃過一些破碎的、毫無邏輯的畫麵片段,大多是陰暗、血腥、或令人絕望的景象。
“言……言大哥,”阿土的聲音帶著顫抖,他懷裏的“聖物”散發出的溫熱,在這裏似乎也被壓製,“俺……俺好像聽見有人哭,還有……好多人在打架……”
言今自己也感覺到了。這廊道裏彌漫的,不僅是那古怪的藥香,還有一種更加隱蔽的、仿佛沉澱了無數歲月的精神殘留,如同怨念的粉塵,不斷侵蝕著闖入者的心神。右臂中的歸墟寒氣自發運轉,抵禦著這種侵蝕,但也隻能護住自身靈台一線清明。
“別理會,都是幻象。守住心神,隻看腳下的路。”言今沉聲道,聲音在狹窄的廊道裏顯得有些悶。
兩人繼續前行。廊道深處,開始出現一些異樣的東西。一些半嵌在岩壁裏的、顏色慘白的骨骸,姿態扭曲,像是生前承受了極大的痛苦。這些骨骸大多不完整,許多骨頭表麵布滿細密的、如同被酸液腐蝕過的孔洞。越往裏走,骨骸越多,有些地方甚至層層疊疊,幾乎堵塞了半邊通道,需要小心繞行。
言今注意到,這些骨骸的年代似乎極其久遠,有些輕輕一碰便化為齏粉。而在一些相對完整的頭骨眼眶深處,偶爾能瞥見一點極其微弱的、與岩壁上苔蘚同色的幽藍熒光,一閃即逝,仿佛殘存的魂火。
正走著,前方廊道拐角處,幽藍的光線似乎扭曲了一下,隱約映出一個靠坐在岩壁下的身影輪廓。
言今腳步一緩,右手虛握,歸墟之力悄然流轉。
走近了才看清,那並非活物,而是一具倚壁而坐的幹屍。幹屍身上裹著一件早已朽爛成絮狀的灰褐色袍子,露出的肢體幹癟發黑,如同風幹的臘肉。令人驚異的是,這幹屍的雙手,竟緊緊捧著一麵巴掌大小的、邊緣殘缺的金屬圓片,舉在胸前,仿佛至死都在凝視著它。
那金屬圓片非銅非鐵,色澤暗沉,表麵布滿了細密的、如同蛛網般的裂痕,但在幽藍苔光的映照下,裂痕深處,竟隱隱流轉著一絲極其黯淡的、七彩的微光。
鏡子的碎片?
言今心頭一動。老瞎子說過,莫要碰任何發光的東西,尤其是看著像鏡子碎片的。蝕骨者也提到了“殘鏡”。
他謹慎地沒有靠近,隻是隔著幾步距離觀察。那幹屍捧鏡的姿態,透著一股令人心悸的虔誠與……瘋狂。它低垂的頭顱,那空洞的眼窩,仿佛依舊在“看”著鏡中早已破碎的影像。
繞過這具詭異的幹屍,前方廊道豁然開朗,竟是一個葫蘆形的天然石室。石室不大,中央有一個淺淺的、同樣覆蓋著幽藍苔蘚的水窪。而石室的盡頭,岩壁向內凹陷,形成一個小小的天然神龕。
神龕之中,供奉著一麵鏡子。
那鏡子約莫半人高,橢圓形,邊框是一種深邃如夜的黑色金屬,雕刻著難以辨認的、如同星辰軌跡般的古老符文。鏡麵……卻並非平整光滑。
它碎了。
不是完全碎裂成片,而是布滿了密密麻麻、縱橫交錯的裂痕,如同被重擊過的冰麵。裂痕將完整的鏡麵分割成無數不規則的碎片,每一片碎片中,都映照出不同的、扭曲變形的景象:有的是一片熾烈的火海,有的是無邊的黑暗虛空,有的是屍山血海,有的則是寧靜祥和的田園風光……無數矛盾、對立、混亂的畫麵,被強行拚湊在同一麵鏡子中,不斷流轉、變幻,散發出一種令人神魂錯亂的詭異波動。
這便是“殘鏡”?
言今站在石室入口,隔著那淺淺的水窪,望著神龕中的碎鏡,隻覺得一股龐大、混亂、仿佛蘊含著無數世界生滅信息的洪流,隔著老遠便衝擊著他的意識。右臂中的歸墟寒氣劇烈躁動起來,不再是之前那種同源相斥的警惕,而是……一種近乎饑渴的共鳴與吸引!仿佛那鏡中破碎的黑暗虛空,正是它渴望回歸的“故鄉”!
他腦中嗡嗡作響,蝕骨者的話在回響——“若你能在‘鏡’前保持本心不散,或許,便能窺見一絲真相。”
保持本心不散?在這能將人神魂都撕扯分裂的混亂信息洪流麵前?
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目光掃過石室地麵。水窪周圍,散落著更多的骨骸,姿態各異,有的匍匐向前,仿佛想要觸及神龕,有的蜷縮後退,像是經曆了極致的恐懼。而在水窪邊緣,最靠近鏡子的地方,赫然坐著三具相對“新鮮”的屍骸。
他們並非枯骨,而是變成了類似外麵蝕骨者那樣的“幹屍”,皮肉緊貼骨骼,呈現出灰敗的顏色。他們盤膝而坐,圍成一個半圓,麵朝殘鏡,低垂著頭,雙手結著古怪的手印,按在膝上。他們身上都穿著製式統一的、樣式極其古老的暗金色軟甲,軟甲胸口位置,鐫刻著一個奇特的徽記——一隻閉合的眼睛,周圍環繞著斷裂的鎖鏈。
這三具“軟甲幹屍”身上,散發出的氣息與外麵那些骨骸截然不同,更加凝練,更加……危險。即便早已死去多時,依舊有一種無形的、凜冽的威壓彌漫開來,將石室中央那片區域,與外界隔離開來。
他們是誰?是“他們”中的一員?還是……曾經的“持鑰人”?
言今的目光,最終落回那麵碎裂的、映照著無盡混亂的殘鏡上。
答案,或許就在那鏡中,在那無數破碎景象的背後。
他緩緩抬起腳,準備跨過水窪,走向神龕。
就在他腳尖即將觸碰到水窪邊緣那清澈卻深不見底的幽藍水麵時,神龕中,那麵殘鏡裏所有破碎的景象,驟然同時定格!
然後,所有的畫麵碎片,如同受到無形力量的牽引,開始朝著鏡麵中心,那最深邃的一道裂痕處,瘋狂旋轉、坍縮!
一個低沉、沙啞、仿佛由無數個聲音疊加而成的古老話語,直接從那旋轉坍縮的鏡麵中心,轟然傳入言今的腦海:
“持……鑰……者……”
“獻上……你的‘鏡’……打開……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