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唐殘照錄(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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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昇元元年,秋。
    金陵城上空,陰雲低垂,仿佛要將這座古都壓進長江的濁浪裏。
    城外十裏,長江與秦淮河交匯處,有一座不起眼的渡口——燕子磯。磯頭崖石陡峭,江水拍岸,濺起如雪的浪花。崖下一間破舊的茶寮,被風吹得吱呀作響。
    茶寮裏,隻坐了兩個人。
    一個是青衫儒士,約莫三十歲,眉目溫潤,手裏捏著一把折扇,扇麵上題著一行小楷:“天下英雄,惟使君與操耳。”
    另一個則是個粗衣少年,十七八歲年紀,背插一柄鏽跡斑斑的鐵劍,腰間纏著破舊的劍穗,腳上草鞋磨得發白。少年叫沈言,出身淮南鄉下,自幼失怙,靠在渡口撐船、搬貨糊口,偶爾也替人送信跑腿。
    青衫儒士叫馮延巳,是江寧城裏小有名氣的讀書人,據說曾在齊王幕府裏做過文書,如今卻隱在這江邊茶寮,像是在等什麽人。
    “沈小哥,這江上的風,可像不像十年前的淮南?”馮延巳忽然開口。
    沈言撓撓頭:“十年前?那時我還小,隻記得廬州城外打了一仗,到處是火,到處是死人。後來聽說,是徐齊王——哦,現在該叫齊帝了——帶兵打回來的。”
    馮延巳微微一笑:“你記得倒清楚。”
    他抬頭看向江麵,目光卻仿佛越過滔滔江水,望向了更遠的地方:“那時候,楊吳的天要塌了,淮南的地要裂了。徐齊王站出來,說要替楊氏守江南。結果呢?”
    他自嘲般地笑了笑:“楊氏的江山守沒守住不知道,他自己倒先做了皇帝。”
    沈言聽得一頭霧水:“齊帝不是吳國的齊王嗎?怎麽又成了皇帝?”
    “吳太和七年,吳帝楊溥封他為齊王,把升州、潤州等十州劃給他做齊國。”馮延巳緩緩道,“昇元元年,他先立齊國,再受禪稱帝,國號‘齊’,改元昇元。如今金陵城裏,已是齊帝的天下了。”
    “那……吳國呢?”沈言下意識問。
    “吳國?”馮延巳眼中閃過一絲複雜,“吳國在昇元元年十月,就已經亡了。”
    沈言愣了愣,喃喃道:“原來吳國……已經亡了啊。”
    他忽然想起小時候,母親抱著他躲在草垛裏,耳邊全是馬蹄聲和哭喊。母親一邊發抖,一邊念叨:“別怕,別怕,吳王會來救我們的……”
    如今,吳王沒了,吳國也沒了。
    就在這時,江麵上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不是馬,是快船。
    三艘快船如離弦之箭,從上遊直衝而下,船頭插著黑底金字的大旗,旗上一個碩大的“齊”字。
    “齊軍水營的船。”馮延巳眼神一凝,“來得這麽急,怕是又要抓人了。”
    話音未落,茶寮外已響起一聲暴喝:“裏麵的人聽著,奉齊帝詔命,搜查反賊!”
    沈言嚇了一跳,下意識握住背後的鐵劍。
    門被一腳踹開,三個身披黑甲的齊兵闖了進來,腰間佩刀,目光如狼。為首那人打量了兩人一眼,冷笑:“一個窮書生,一個窮小子,倒也配藏反賊?”
    馮延巳不慌不忙,起身拱手:“在下馮延巳,江寧布衣,在此候友。不知軍爺要搜什麽反賊?”
    “反賊?”那齊兵啐了一口,“還能是誰?楊氏餘孽,還有那些不肯歸順的江湖人。”
    他逼近一步,目光落在沈言背後的鐵劍上:“小子,你會武?”
    沈言咽了口唾沫:“隻會……一點莊稼把式。”
    齊兵冷笑一聲,伸手去拔他的劍:“把劍交出來,驗一驗。”
    沈言下意識一閃,齊兵撲了個空,頓時惱羞成怒,拔刀便砍:“找死!”
    刀鋒如電,直奔沈言麵門。
    茶寮狹小,沈言避無可避,眼看就要血濺當場,忽然眼前一花——
    “叮”的一聲脆響,刀鋒被一物彈開。
    馮延巳不知何時已將折扇橫在沈言身前,扇骨竟是精鋼所鑄,硬生生擋下了這一刀。
    “你——”齊兵瞪大眼睛。
    馮延巳折扇一收,身形一晃,腳下踏出一個古怪的步子,折扇點向齊兵手腕。齊兵隻覺腕上一麻,佩刀脫手飛出,“哐當”一聲釘在木柱上。
    另外兩名齊兵見狀大怒,齊齊拔刀撲上。
    馮延巳折扇翻飛,點、挑、拍、打,竟將兩柄鋼刀逼得連連後退。沈言看得目瞪口呆,這哪裏是書生,分明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還愣著幹什麽?”馮延巳低喝,“拔劍!”
    沈言如夢初醒,反手抽出鐵劍。
    鐵劍出鞘,帶著一股鐵鏽味,卻在他手中抖出一朵劍花。他雖未正式拜師,但小時候曾在村口看過一個瘸腿老兵練劍,偷偷學了幾招,又在撐船時對著江水比劃,久而久之,竟練出一身不俗的底子。
    他一劍刺向最近的齊兵,那人慌忙抬刀格擋,卻被沈言趁勢一腳踹中小腹,踉蹌後退。
    馮延巳折扇一點,正中那人胸口要穴,齊兵悶哼一聲,軟倒在地。
    剩下一人見勢不妙,轉身就跑:“反了!反了!你們敢殺齊兵——”
    “不能讓他走!”馮延巳低喝。
    沈言咬牙,腳下一蹬,如離弦之箭追了出去。那齊兵剛衝出茶寮,就被沈言從背後一劍刺中腿彎,“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沈言喘著粗氣,劍鋒抵在他咽喉:“別……別喊了。”
    馮延巳緩步走出茶寮,目光在三具齊兵身上掃過,沉聲道:“把他們綁起來,堵上嘴,扔到後艙去。”
    沈言手忙腳亂地照做,綁完之後才反應過來:“馮……馮先生,我們殺了齊兵,這可是殺頭的罪!”
    馮延巳看著江麵,眼神幽深:“從你拔劍那一刻起,你就已經是齊帝的敵人了。”
    沈言怔住。
    “你可知,他們為什麽要搜你?”馮延巳問。
    “我……我隻是個撐船的……”
    “因為你背上的劍。”馮延巳道,“齊帝登基後,最忌憚的,就是兩樣東西:楊氏舊臣,和江湖武人。”
    他頓了頓,緩緩道:“楊氏舊臣,怕他們心懷故國;江湖武人,怕他們嘯聚山林。你一個鄉下小子,背著劍在江邊晃蕩,又在燕子磯這種要衝之地,不抓你抓誰?”
    沈言苦笑:“那我豈不是……這輩子都得躲著齊兵?”
    “躲?”馮延巳輕笑一聲,“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
    他忽然轉身,盯著沈言的眼睛:“沈言,你想不想換一種活法?”
    “什麽活法?”
    “為南唐而活。”
    “南……唐?”沈言茫然,“那不是……還沒建立嗎?”
    馮延巳眼中閃過一絲精光:“快了。”
    他抬頭望向金陵方向,仿佛能透過重重城牆,看到那座巍峨的皇宮:“齊帝徐知誥,很快就會恢複李姓,改名李昪,自稱唐憲宗之子建王李恪四世孫,改國號為‘唐’——史稱南唐。”
    “你怎麽知道?”沈言脫口而出。
    馮延巳微微一笑:“因為,這是我替他擬的詔書。”
    沈言徹底懵了:“你……你是齊帝的人?”
    “曾經是。”馮延巳淡淡道,“現在,我想做一個唐國人。”
    他伸出手:“沈言,我需要一個人,替我把一封信送到棲霞山。”
    “棲霞山?”沈言一驚,“那不是有個棲霞派嗎?聽說都是神仙一樣的人物。”
    “正是。”馮延巳道,“棲霞道長欠楊氏一個人情,也欠淮南百姓一個交代。如今吳國已亡,齊帝將改唐自立,他若再不出手,江南武林就要被齊帝一手掌控了。”
    “你想讓我……去請棲霞派下山?”沈言咽了口唾沫。
    “不是請他們下山,是請他們選邊。”馮延巳道,“是站在南唐一邊,還是站在……那些還念著吳國的人一邊。”
    沈言皺眉:“齊帝不是要改成唐嗎?那南唐不就是他建的?你又說要為南唐而活,又說要防備他,這……我聽不懂。”
    馮延巳沉默片刻,緩緩道:“南唐,是天下人的南唐,不是他一個人的南唐。”
    “若他能真心替百姓謀福祉,我願輔佐他。若他隻把南唐當作自己的私產,那我便要讓天下人知道——南唐,還有另一種可能。”
    他將一封封好的信交到沈言手中:“這封信,交給棲霞道長。你若能活著回來,我再告訴你,南唐的另一種可能是什麽。”
    沈言握緊那封信,又握緊背後的鐵劍。
    江風獵獵,吹得他衣衫翻飛。
    他忽然想起小時候,母親抱著他躲在草垛裏,耳邊全是馬蹄聲。
    那時,他什麽都做不了。
    現在,他至少可以選擇。
    “好。”沈言抬起頭,“我去。”
    馮延巳笑了,笑容在江風裏顯得格外明亮:“金陵城,會記住你的名字。”
    “沈言。”
    “南唐的第一個……俠客。”
    棲霞山,在金陵東南,峰巒疊嶂,雲霧繚繞。
    沈言一路打聽,繞開齊兵的關卡,走了三天三夜,才在山腳找到一條不起眼的小徑。小徑兩旁古木參天,陽光透過樹葉灑下斑駁光影,空氣中彌漫著鬆香和泥土的氣息。
    行至半山腰,一座青石牌坊映入眼簾,上書四個大字:“棲霞問道”。
    牌坊後,是一條蜿蜒向上的石階,直通雲霧深處。
    沈言深吸一口氣,拾級而上。
    行不多時,前方忽然傳來一聲清越的鍾鳴,回蕩山穀。緊接著,一道蒼老的聲音響起:“山下何人,擅闖棲霞?”
    沈言抬頭,隻見石階盡頭立著一位白衣老道,鶴發童顏,手持拂塵,身後跟著兩個年輕道童。
    “在下沈言,淮南人氏,受馮延巳先生所托,特來求見棲霞道長。”
    白衣老道打量他一眼:“馮延巳?”
    他眼中閃過一絲訝異:“他也終於沉不住氣了?”
    沈言一愣:“道長認識馮先生?”
    白衣老道微微一笑:“當年,他還是個落魄書生,在棲霞山下的破廟裏抄經換飯吃。我見他字寫得好,便多給了他幾碗齋飯。沒想到,幾年不見,竟成了齊帝身邊的紅人。”
    他側身讓開:“既然是他托你來的,便隨我來吧。”
    沈言跟著老道穿過幾重院落,來到一處開闊的平台。平台上,古鬆虯結,石桌石凳一應俱全。遠處雲霧翻湧,仿佛仙境。
    老道在石桌旁坐下,道童奉上清茶。
    “貧道棲霞。”老道淡淡道,“你口中的棲霞道長,便是貧道。”
    沈言連忙行禮:“見過棲霞道長。”
    棲霞道長擺擺手:“不必多禮。馮延巳讓你帶了什麽話?”
    沈言從懷中取出那封信,雙手奉上。
    棲霞道長拆開信,一目十行地看了起來。他的眉頭漸漸皺起,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神色。
    “他倒是看得通透。”棲霞道長輕歎,“齊帝要改唐自立,江南武林若再不聯合,遲早要被他一網打盡。”
    “道長,馮先生說,希望您能選邊。”沈言鼓起勇氣道,“是站在南唐一邊,還是站在……那些還念著吳國的人一邊。”
    棲霞道長放下信,目光落在沈言身上:“你呢?你站哪邊?”
    “我?”沈言愣住,“我隻是個撐船的……”
    “撐船的,也是人。”棲霞道長道,“吳國亡了,你難過嗎?”
    沈言沉默片刻,低聲道:“小時候,母親說吳王會來救我們。後來吳王沒來,來的是齊軍。他們燒了我們的房子,搶走了我們的糧食。母親在那場兵亂裏沒了。”
    他抬起頭,眼中有淚光閃動:“我不識字,不懂什麽國什麽朝。我隻知道,吳國在的時候,村裏雖然窮,但至少沒人敢隨便燒殺。吳國沒了,齊兵就敢。”
    “那你希望吳國回來嗎?”棲霞道長問。
    “希望。”沈言毫不猶豫,“可……吳國已經亡了。”
    棲霞道長笑了笑:“那你希望南唐是什麽樣?”
    “我……我不知道。”沈言苦笑,“我連南唐是什麽都不知道。”
    “那我告訴你。”棲霞道長緩緩道,“南唐,可以是齊帝李昪的南唐,也可以是江南百姓的南唐。”
    “若他能約束將士,不濫殺無辜,能讓百姓安居樂業,那南唐就是好的。若他隻顧自己的皇位,不顧百姓死活,那南唐,與吳國、齊國又有何異?”
    他頓了頓,目光變得銳利:“馮延巳要我選邊,其實是要江南武林選邊。”
    “是做皇帝的鷹犬,還是做百姓的劍。”
    沈言握緊了手中的鐵劍:“道長,我想做百姓的劍。”
    棲霞道長看著他,忽然笑了:“好一個百姓的劍。”
    他站起身,走到沈言麵前,伸出手,輕輕搭在他的頭頂:“既然如此,你可願拜入棲霞門下,學一身真正的劍法?”
    沈言愣住:“道長要收我為徒?”
    “棲霞派從不輕易收徒。”棲霞道長道,“但如今亂世將至,若不多教出幾個會用劍的人,這江南的天,怕是要黑得更早。”
    他轉身望向山下:“吳國亡了,南唐將立。齊帝李昪若真能做個好皇帝,我棲霞派便隱於山林,不問世事。若他不能……”
    “我棲霞派,便下山問劍。”
    “問一問,這南唐的江山,究竟是誰的。”
    沈言“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重重磕頭:“弟子沈言,拜見師父!”
    棲霞道長微微一笑,拂塵一甩:“起來吧。從今日起,你便是棲霞派第三十七代弟子。”
    他轉頭對一旁的道童道:“去,取‘棲霞劍譜’下冊來,再給他挑一柄趁手的劍。”
    道童應聲而去。
    棲霞道長看著沈言,緩緩道:“棲霞劍法,講究‘藏鋒於山,問劍於水’。山主靜,水主動。靜時如棲霞古寺,不動如山;動時如長江怒濤,無堅不摧。”
    “你在江邊長大,水性如何?”
    “還行。”沈言有些不好意思,“閉氣能憋一炷香,在水裏翻跟頭比在岸上還利索。”
    棲霞道長眼睛一亮:“那正好。棲霞劍法中的‘流水十三式’,你學起來會比別人快得多。”
    他頓了頓,又道:“不過,你要記住,劍法再高,終究隻是殺人之術。真正厲害的,是你手中的劍,為誰而拔。”
    “為百姓?”沈言脫口而出。
    “也是,也不是。”棲霞道長道,“有時候,百姓會被蒙蔽,會被利用。你要學會自己判斷——什麽是對,什麽是錯。”
    “若有一天,你發現自己站錯了邊,走錯了路,可還有勇氣回頭?”
    沈言沉默片刻,認真道:“若真是錯了,我會回頭。”
    “哪怕前麵是萬丈深淵?”
    “哪怕前麵是萬丈深淵。”
    棲霞道長笑了:“好。”
    他轉身望向山下,目光仿佛穿透了層層雲海,落在那座即將改名的都城上。
    “昇元三年,齊帝李昪將改國號為唐。”
    “從那一天起,棲霞派的劍,將不再隻屬於山林。”
    “也將屬於——南唐的江湖。”
    昇元三年,秋。
    金陵城上空,風起雲湧。
    皇宮之內,太極殿上,齊帝徐知誥身著十二章紋袞龍袍,端坐龍椅之上。殿下文武百官分列兩側,人人屏息,不敢出聲。
    殿外,鍾鼓齊鳴,禮樂聲起。
    “吉時已到——”禮官高聲唱喏。
    徐知誥緩緩起身,走到殿中,接過內侍奉上的詔書。
    詔書上,寫著一行行工整的楷書——那是馮延巳的筆跡。
    “朕本唐室宗親,憲宗皇帝之子建王李恪四世孫也。昔因多難,流離南服,賴吳氏庇蔭,得全首領。然楊氏失德,社稷傾頹,朕不得已,受禪建國,國號曰齊。”
    “然念本朝之德,未忍忘之。今謹上尊號,恢複李姓,改名曰昪,國號改為唐。”
    “自今以後,奉天承命,繼唐之正統,以安四海,以慰萬民。”
    徐知誥——不,從這一刻起,他該叫李昪了——緩緩念完詔書,聲音在空曠的大殿中回蕩。
    “自今日起,國號‘齊’,改為‘唐’。”
    “史稱——南唐。”
    百官齊齊跪倒:“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殿外,鍾聲敲響,整整一百零八響。
    鍾聲傳遍金陵城,傳遍升州、潤州,傳遍江南十州。
    百姓們湧上街頭,看著城樓上的大旗被緩緩降下,又緩緩升起一麵新的大旗——黃底黑字,上書一個“唐”字。
    “改朝換代了!”有人驚呼。
    “吳國沒了,齊國也沒了,現在是唐國了?”有人茫然。
    “管他什麽國,隻要能讓我們吃飽飯就行。”有人歎氣。
    人群中,一個青衫儒士混在其中,抬頭望著那麵“唐”字大旗,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光芒。
    馮延巳。
    他本該站在太極殿上,與百官一同山呼萬歲。
    但他選擇站在這裏,站在百姓中間。
    “南唐……”他喃喃道,“終於來了。”
    忽然,一隻手拍在他的肩膀上。
    “馮先生。”
    馮延巳回頭,隻見一個粗衣少年背著一柄嶄新的長劍,正笑嘻嘻地看著他。
    “沈言?”馮延巳一愣,“你怎麽回來了?”
    “棲霞道長說,南唐立了,我也該下山看看。”沈言咧嘴一笑,“順便……看看這南唐,是不是如你所說,值得我為它而活。”
    馮延巳笑了:“那你覺得呢?”
    沈言抬頭望向那麵“唐”字大旗,又看了看周圍的百姓:“旗是新的,人還是那些人。房子還是那些房子,路還是那些路。”
    “隻是……”他頓了頓,“剛才有個齊兵——哦,現在該叫唐兵了——從我身邊走過,沒搶我的錢,也沒踹我的攤子。”
    “這算不算……好一點?”
    馮延巳愣了愣,隨即大笑:“算!太算了!”
    他拍拍沈言的肩膀:“走,喝酒去。”
    “今天,是南唐的第一天。”
    “也是你沈言的第一天。”
    兩人並肩走進喧鬧的人群。
    沒有人知道,這兩個不起眼的小人物,將會在未來的南唐江湖中,掀起怎樣的波瀾。
    也沒有人知道,這座剛剛改名的都城,將會見證多少刀光劍影,多少悲歡離合。
    昇元三年,南唐立國。
    江南的天,似乎亮了一些。
    但在雲層深處,陰影已悄然聚集。
    保大三年,南唐將出兵滅閩。
    保大九年,南唐將出兵滅楚。
    中興元年,李璟將去帝號,稱國主,向後周稱臣。
    宋開寶八年,宋軍將攻占金陵,李煜奉表出降。
    南唐的故事,才剛剛開始。
    而沈言的劍,也才剛剛出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