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季那邊的異常哼唱和神秘小太監的線索，寧婕已通過翠竹遞出的紙條稟報了皇帝。
    皇帝那邊顯然加強了宮內的暗哨布置，冷宮周圍的守衛也更加森嚴。
    在這種暗流湧動的氛圍中，關於土芋推廣的議題，被正式提上了禦書房的議事日程。
    果然，議題一經提出，便引發了激烈的爭論。
    戶部一位頭發花白的老侍郎率先站出來反對，語氣激動：“陛下！此物雖產量可觀，但來曆不明，性狀未穩啊！古籍有載，此類塊莖之物多有微毒，豈能輕易推廣給萬民食用？萬一吃出問題，引發民變，誰能擔待得起？”
    “王侍郎所言極是，”另一位官員立刻附和，“農事乃國之根本，當循祖製，用舊種。粟麥方為正統，此等奇巧之物，或可小範圍賞玩，豈能替代根本？”
    他們的話聽起來冠冕堂皇，是為了江山社稷安穩。
    但寧婕在一旁聽著，心裏明白，這背後恐怕還有對未知的恐懼，守舊的思想，甚至可能牽扯到現有的糧食利益格局，新作物推廣，必然會觸動某些人的奶酪。
    或許，也有人隱約嗅到了邊境緊張的氣息，不願看到皇帝因此獲得穩定後方的巨大功績。
    眼看爭論陷入僵局，幾位支持嚐試的年輕官員勢單力薄，寧婕知道不能再等。
    她深吸一口氣，上前一步，屈膝行禮，聲音尖銳：“陛下，諸位大人，空口爭論確實難有結果。既然大人們擔心土芋有風險，我們何不先用事實說話，進行試點？”
    “試點？”君澤看向她，眸中帶著審視。
    “是，”寧婕穩住心神，條理分明地解釋。
    “我們可以選擇一兩處皇莊或者官田，劃出幾百畝地，由熟悉此物習性的人親自指導，完全按照成功種植的方法來試種一季。”
    “等到收獲的時候，產量究竟多少，吃起來是否安全，該怎麽儲存，所有問題都能看得明明白白。如果成功了，事實擺在眼前，推廣的阻力自然會小很多，萬一失敗了，損失也控製在極小範圍內，絕不會動搖國本。”
    “親自指導？”君澤 敏銳地抓住了她話裏的關鍵，目光如炬地看向她，“你的意思是，你要出宮？”
    寧婕的心猛地一跳，知道最關鍵的時刻到了。
    她努力維持著鎮定，迎上皇帝探究的目光：“回陛下，正是。土芋的種植方法，比如下種深淺，間距，何時培土，如何除蟲，都與傳統作物有所不同，細節把握不好，產量可能天差地別。”
    “臣妾必須親至田間地頭，現場指導，才能確保試種的成功。況且……”她適時地垂下眼睫，輕輕歎氣：“臣妾久居深宮，也想借此機會，親眼看看宮外的農田稼穡是何景象。”
    言語間語都符合她當下處境和“好奇”人設的微弱向往。
    禦書房內頓時一片寂靜。
    所有人都明白，讓一個宮妃，尤其是她這樣身份敏感剛立下“奇功”的妃嬪離開皇宮，前往皇莊，這是何等破例之舉！
    保守派的官員們張了張嘴，想要反駁，但寧婕提出的“試點”方法確實合情合理，既考慮了風險控製，又強調了實踐驗證，讓他們一時找不到更站得住腳的理由來反對。
    君澤沉默著，修長的手指有節奏地輕敲著龍椅扶手。
    他心中權衡再三。
    讓寧婕出宮，風險顯而易見——她的安全能否保障？
    她那些“異常”之處是否會暴露？
    更重要的是，她會不會……一去不回？
    但另一方麵，土芋試種的成功與否，意義重大，可能直接關係到能否在國內儲備足夠糧草，以應對西狄可能帶來的邊患。
    寧婕在此事上的不可替代性，在此刻凸顯無遺。
    最終，那潛在的關乎國計民生的巨大收益壓過了潛在的風險。
    “準奏。”君澤終於開口，聲音沉穩帶著帝王的決斷。
    “著內務府即刻安排，在京西皇莊劃出百畝上田，專用於試種土芋，寧婕……隨行指導種植事宜。”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寧婕身上，語氣加重，帶著不容置疑的警告與叮囑：“朕會派遣一隊精銳禁軍明處隨行保護，另遣影衛暗中護衛。你需謹記身份，謹言慎行，不得離開護衛視線範圍。試種一事結束，無論成否，即刻回宮！”
    “臣妾遵旨！定當竭盡全力，不負陛下信任！”寧婕嘴角的笑容微微揚起。
    強壓下要溢出的激動和喜悅，鄭重地行下禮去。
    心髒在胸腔裏狂跳，她終於，可以暫時走出這禁錮了她許久的四方宮牆了！
    出宮的消息如同長了翅膀，很快便在宮中隱秘地傳開。
    自然也傳到了被嚴密看守的南季耳中。
    彼時，南季正對著銅鏡，慢條斯理地梳理著自己枯黃的長發。
    聽到心腹嬤嬤壓低聲音稟報的消息，她梳發的手猛地一頓，鏡中那雙原本死寂的眸子瞬間迸射出嫉恨。
    “她……要出宮？去皇莊？”南季的聲音嘶啞，臉上的表情難以置信的扭曲，“陛下竟允了她？！憑什麽……憑什麽那個來曆不明的妖女能出去，而我……我卻要爛死在這鬼地方！”
    她猛地將手中的木梳狠狠摔在地上，梳齒應聲而斷。
    “土芋……嗬嗬，好一個祥瑞，好一個功臣，寧婕！”她癲狂地低笑起來。
    “父親說得對，此女不除，必成大患！”
    她猛地抓住嬤嬤的手，指甲快要掐進對方的肉裏，眸子裏帶著狠厲，語氣快速道：：“想辦法……一定要想辦法把消息遞出去！告訴父親，寧婕要出宮，去京西皇莊！這是最好的機會……路上，絕不能讓她活著回來！”
    那嬤嬤麵露難色，惶恐地看了看門外隱約晃動的侍衛身影：“娘娘，我們的人幾乎都被拔除了，這消息如何能……”
    “廢物！”南季低斥一聲，眼神狠戾。
    “總會有辦法！那個之前能接觸到雜役的小路子呢？就算他遞不出消息，總能……總能給那賤人的土芋田裏添點料吧？就算她出去了，我也要讓她功虧一簣！”
    她喘著粗氣，整個人癲狂的樣子：“我不能出去，她也別想好過！去辦！無論用什麽方法，付出什麽代價！”
    嬤嬤看著南季近乎瘋魔的樣子，不敢再多言，隻能戰戰兢兢地應下，心中卻是一片冰涼，深知在這天羅地網之下，任何動作都難如登天，且風險巨大。
    南季則重新看向鏡中自己憔悴扭曲的容顏，喃喃自語：“寧婕……你且得意吧，看你還能得意幾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