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正本清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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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書房,氣氛凝重。
    賈環跪在冰涼的金磚地上,肩膀一聳一聳,哭得涕淚橫流,好不可憐。
    他不敢添油加醋,隻抽抽噎噎地複述著趙姨娘的話:“……娘說,同樣是老爺的兒子,寶玉哥哥能住進省親別墅,兒子卻……卻連門檻都摸不著……兒子……兒子……”
    他伏在地上,哭得幾乎喘不過氣,那份委屈與不甘倒有七分是真。
    賈政本就因寶玉那“不求上進,隻知在內帷廝混”的性子憋著火,此刻見賈環這般模樣,又聽得“省親別墅”四字,隻覺得一股邪火直衝頂門!
    他猛地一拍書案,震得筆筒亂晃:
    “孽障!真是孽障!好好的爺們,不思進取,隻想著躲進園子裏圖清淨,成何體統!去!把那孽障給我叫來!”
    寶玉正興衝衝地在屋裏與襲人、麝月等商量著入園要帶哪些書、哪些玩意兒,聽得父親召喚,心知不妙,隻得硬著頭皮來到書房。
    一進門,便見賈環跪地哭泣,父親麵色鐵青,心下便明白了七八分,忙垂手跪下。
    “畜生!”賈政指著寶玉,氣得胡子直抖,“我當你近日有些長進,誰知你還是這般不長進!那省親別墅是何等尊貴之地?是讓你去躲清靜、終日嬉遊的嗎?你眼裏還有沒有讀書上進四字?還有沒有點爺們的擔當!”
    寶玉嚇得渾身一顫,喏喏不敢言。
    就在賈政欲要厲聲斥責,甚至請家法之時,門外傳來鴛鴦清脆的聲音:“老太太來了。”
    話音未落,賈母已扶著鴛鴦的手,緩步走了進來。
    她目光掃過跪在地上的寶玉和賈環,最後落在賈政身上,神色平靜,卻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勢。
    “這是怎麽了?大老遠就聽見你在這裏動氣。”賈母在鴛鴦搬來的椅子上坐下,淡淡開口。
    賈政見母親親至,隻得壓下火氣,躬身道:“母親,兒子正在教訓這個不長進的東西!他竟想著躲進省親別墅去,全然忘了讀書上進的本分!”
    賈母聞言,看了寶玉一眼,又看向仍在抽泣的賈環,心中了然。
    她緩緩道:“讓寶玉他們入園,是我的主意。”
    賈政一愣:“母親,這……”
    “理由有二。”賈母打斷他,語氣不容置疑。
    “第一,那園子清靜,景致也好,正是讀書寫字的好地方。讓寶玉進去,是讓他靜心讀書,免得被外頭的浮華分了心。第二,”她頓了頓,目光微沉,
    “這也是宮裏娘娘的意思。元春盼著弟弟妹妹們能有個好去處,沾染文氣,難不成你要違逆娘娘的關愛之心?”
    賈政聽到是元春的意思,頓時語塞,氣勢矮了半截:“兒子……兒子不敢。”
    賈母又將目光轉向賈環,語氣平和卻帶著分量:“環哥兒,你也不必覺得委屈。你寶玉哥哥入園,是為靜心讀書。你呢?我且問你,前日程先生考校《論語》前三篇,你可能流暢背誦?釋義可都明白了?”
    賈環被問得啞口無言,他連《學而》篇都背得磕磕絆絆,如何能答?隻得低下頭,不敢作聲。
    “學問不成,便想著與兄長攀比待遇?”賈母聲音微沉,“這豈是男子漢大丈夫的作為?你若來年在家學有些許進益,懂得上進了,那園子自然也進得。否則,便是給你金山銀山住著,也是枉然!”
    賈環嚇得渾身一抖。
    她不再看賈環,轉而對著賈政:
    “環哥兒年紀也不小了,總在姨娘屋裏住著,不像個爺的格局,也難免被些小家子氣沾染。從明日起,搬出趙姨娘處,就安置在你外書房東邊那個小院,離你近,也方便你時常考問功課。我撥兩個老成嬤嬤和兩個穩妥小廝過去伺候。”
    賈政一愣,下意識道:“這……是否過於嚴苛?”
    “嚴苛?”賈母目光銳利,“玉不琢,不成器!以往就是太放縱了!規矩也要立下,環哥兒每日晨昏定省不可廢,但平日無甚要緊事,不得在姨娘處長時間廝混,需得專心讀書!”
    賈政垂首應道:“母親安排得是。”
    賈母這才將目光重新落在賈環身上,語氣嚴肅:“環哥兒,你抬起頭來。”
    賈環怯怯地抬起頭。
    “你聽好了。”賈母目光如炬,直視著他,“你是我賈府正正經經的少爺,骨子裏流著和你父親、你祖父一樣的血。這一點,誰也改變不了。”
    賈環渾身一震,難以置信地看著祖母。
    “以往你年紀小,有些事,過去了便罷了。”賈母話鋒一轉,陡然嚴厲,
    “但從今日起,你需得記住,賈家的爺們,可以讀書不成,但絕不能品行有虧!需得堂堂正正做人!若再讓我聽見或看見你有栽贓陷害、行為鬼祟之事,”
    她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凜然之威,“我第一個不依!家法伺候,絕不容情!你可記住了?!”
    賈環被這從未有過的嚴厲和直指核心的警告嚇得魂飛魄散,連忙磕頭:“孫兒……孫兒記住了!再不敢了!”
    “你好生讀書,上進,”賈母語氣稍緩,帶著一絲期許,“將來自然有你的前程和體麵。莫要總盯著別人碗裏的,忘了自己腳下的路。”
    處置完賈環,賈母又對賈政道:“去把趙姨娘叫來。”
    趙姨娘戰戰兢兢地進來,一見屋內的陣仗,腿就軟了半邊。
    賈母看著她,目光冰冷,一字一句道:“趙姨娘,環哥兒從此搬出來單獨居住,由老爺親自管教。這是為了他好,你需明白。”
    趙姨娘張了張嘴,想說什麽。
    “你聽我把話說完!”賈母厲聲打斷她,“環哥兒今後如何,我自有主張。你若是安分守己,他日後好了,自然也少不了你的好處。你若再敢調唆他生事,把他往那歪路上引,”
    賈母盯著她,眼神銳利如刀,“我便立刻將你送到最偏遠的莊子上去,永不得回府!我說到做到!你可聽明白了?!”
    “永不得回府”五個字,如同晴天霹靂,炸得趙姨娘麵無人色,她噗通一聲癱軟在地,磕頭如搗蒜:“明白了!奴婢明白了!再不敢了!老太太開恩!老太太開恩!”
    這番連消帶打,恩威並施。賈政再無話說。
    就在書房內一片寂靜,隻聞得賈環壓抑的抽氣聲時,一個小丫頭慌慌張張地跑進來稟報:
    “老太太,薛……薛姨太太來了,就在榮禧堂外,說是有急事,要立刻見老太太!看著……看著慌慌張張的……”
    賈母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薛家?又出了什麽幺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