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釜底抽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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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救……救救蟠兒吧!他……他這回可是闖下潑天大禍了!”
見到賈母,薛姨媽如同見了救星,“噗通”一聲就跪倒在地,抓住賈母的衣擺,泣不成聲。
聽到消息趕來的王夫人嚇了一跳,忙上前欲扶她起來:“妹妹這是怎麽了?快起來說話,蟠兒怎麽了?慢慢說。”
薛姨媽卻如同失了筋骨,癱軟在地,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是……是金陵來的急信!蟠兒那個孽障……他……他在金陵,為了爭一個什麽賣唱的女子,與人……與人爭執起來,失手……失手把人家給……給打死了!”
“如今已被拿了官衙!老太太,姐姐,這可如何是好啊!我就這麽一個孽根禍胎,他若有個三長兩短,叫我……叫我可怎麽活啊!”她捶胸頓足,哭聲淒厲。
王夫人聽得心頭狂跳,臉色也變了。
薛蟠打死人這不是第一回了,上次就是靠著賈府和王家的關係,賠了大筆銀子才糊弄過去。
可這才消停多久?竟然又鬧出人命!
“這……這孽障!怎地如此不省心!”
王夫人又氣又急,看向賈母,“母親,您看這……”
賈母沒急著說話,目光卻轉向了隨著薛姨媽一同進來,此刻正靜靜立在門邊陰影裏的寶釵。
寶釵雙手緊緊攥著帕子,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她嘴唇微微顫動,想說什麽,卻最終一個字也未能吐出。
家中兄長如此不堪,累得母親這般失態哀求,她這個做女兒的,心中那份苦楚與無力,幾乎要將她壓垮。
賈母心中暗歎一聲。
薛蟠是沒救了,可寶釵這孩子……真是被帶累了。
“姨太太先起來。”
賈母終於開口,聲音平穩,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
“哭解決不了事。鴛鴦,扶姨太太坐下,上杯定驚茶。”
薛姨媽被鴛鴦扶起,坐在繡墩上,依舊抽噎不止。
王夫人心急如焚,試探著道:“母親,看來還是得趕緊派人去金陵打點,少不得又要破費些銀錢,務必把這事兒壓下去才好……”
“壓下去?”賈母打斷她,目光銳利地掃過王夫人和薛姨媽,“用銀子填?像上回那樣?”
薛姨媽忙不迭點頭,如同抓住救命稻草:“是是是,老太太,隻要能把蟠兒救出來,花多少銀子我們都願意!”
賈母緩緩搖頭,語氣斬釘截鐵:“這次,不能再這麽辦了。”
薛姨媽和王夫人同時一愣。
“姨太太,你想想,”賈母看著她,語重心長,“薛蟠這已不是初犯。上一次,咱們用銀子堵了苦主的嘴,打通了關節,將他撈了出來。結果如何?”
“他可有半分悔改?反而變本加厲!為何?因為他知道,無論闖多大禍,總有家裏拿銀子給他兜底!他心中毫無敬畏!”
她頓了頓,聲音更沉:“此其一。其二,今時不同往日。朝廷如今正盯著江南,鹽政整頓風聲鶴唳,多少雙眼睛盯著?薛家是皇商,本就惹眼。”
“在這個當口,薛蟠再次鬧出人命,若我們再像以往那般,拿著大把銀子去官府活動,你猜,那些原本就想找茬的禦史言官,會不會立刻聞到味兒撲上來?”
“到時候,恐怕就不止是薛蟠一人的罪過了,連帶著薛家的皇商身份,甚至……甚至我們這些與他家往來密切的親戚,都要被拖下水!那才是真正的滅頂之災!”
一番話,如同冰水澆頭,讓薛姨媽和王夫人瞬間清醒,一股寒意從腳底直竄上來!
她們隻想著救薛蟠,卻忘了如今外界風刀霜劍的嚴峻形勢!
薛姨媽徹底慌了神,六神無主:“那……那該怎麽辦?難道……難道就眼睜睜看著蟠兒他……”
賈母沉吟片刻,眼中閃過一絲決斷,對薛姨媽沉聲道:
“這次,不能再拿銀子填了。得換個法子,一勞永逸。”
“換個法子?”薛姨媽止住哭泣,茫然地看著賈母,“老太太,不使銀子,還能有什麽法子救蟠兒?”
王夫人也憂心忡忡:“母親,那苦主家裏若是鬧將起來,依律……可是要償命的啊!”
“誰說一定要償命?”賈母目光沉穩,看向侍立一旁的賈璉,“璉兒,你過來。”
賈璉忙上前一步:“祖母。”
“你立刻去準備,明日一早,帶幾個得力可靠的人,快馬南下金陵。”賈母吩咐道,語氣不容置疑,“我修書一封,你帶去,麵呈致仕在金陵榮養的陳禦史。”
陳禦史?
賈璉一怔。
這位陳禦史他是知道的,曾是都察院裏有名的鐵麵人物,性子剛直不阿,因年邁致仕回鄉。
祖母不讓他去找現任的官員疏通,反而去找這位以“不通人情”著稱的老禦史?
賈母看出他的疑惑,解釋道:“陳禦史為人剛正,在江南士林中年高德劭,頗有名望。你帶著我的信去,並非請他徇私枉法,恰恰相反,是請他出麵,主持一個‘公道’。”
她一字一頓,清晰地說道:“在信中,我會寫明,薛蟠爭搶歌姬,與人鬥毆,失手致人死亡,罪證確鑿,賈家與薛家絕不袒護,懇請陳禦史監督地方官府,務必依法審理,公正判決,以彰國法,以安民心。”
薛姨媽聽到這裏,眼前一黑,幾乎要暈過去。
“老太太!這……這不是要把蟠兒往死裏送嗎?”
“你聽我說完。”
賈母抬手止住她,繼續對賈璉道,“但是,要在信中強調兩點:第一,此乃‘失手’傷人,並非‘故意’殺人。其間區別,律法自有公斷。”
“第二,我賈家與薛家,願傾力承擔民事賠償,無論苦主家要求多少撫恤銀兩,隻要合乎情理,我們絕不還價,並額外捐出一筆銀子,用於金陵地方的慈善撫孤,以贖罪愆。”
賈璉是何等機靈之人,瞬間就明白了祖母的深意!
這是要以退為進!
主動要求依法辦理,占據道德高地,避免授人以柄,尤其是避免被政敵攻擊“仗勢欺人”、“賄賂官府”。
同時,強調“失手”而非“故意”,這是在律法層麵上爭取最有利的定性。
而主動提出並兌現巨額民事賠償,甚至捐款做慈善,則是為了平息苦主家的憤怒和輿論壓力,展現負責任的態度,博取同情,也為薛蟠爭取一線生機!
這簡直是……釜底抽薪的妙計!
“孫兒明白了!”賈璉心悅誠服,躬身應道。
賈母頷首,又道:“你見到陳禦史,態度務必恭敬,陳明利害,尤其是點出如今朝堂關注江南,此事若處理不當,恐生更大波瀾。”
“陳禦史是聰明人,知道如何權衡。他會明白,依律酌情判決,並妥善安撫苦主,才是真正維護地方穩定、避免事態擴大的最佳選擇。”
“是,孫兒謹記。”
賈母提筆,略一思忖,便洋洋灑灑寫下一封信,言辭懇切,情理兼備,既有對國法的尊重,又有對老臣的請托,更暗含對大局的考量。
她用火漆封好,交給賈璉。
賈璉鄭重接過,放入懷中。
臨行前,賈母示意他近前,用隻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密囑道:
“此去金陵,除了辦好薛蟠的事,還有一事,你需留心。”
賈璉神色一凜:“請祖母吩咐。”
“仔細留意,金陵官場各方勢力,對薛家此事的態度,尤其是……對咱們賈家的態度。”
“看看有哪些人落井下石,有哪些人隔岸觀火,又有哪些人……或許能為我所用。江南,怕是要起風了。”
賈璉心頭一震,立刻明白了此行更深層的用意——探聽風向!
他重重地點了點頭:“孫兒明白!定不辱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