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驚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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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近黃昏,殘陽如血,給榮國府的亭台樓閣都鍍上了一層不祥的赤金。
    一個寧國府的管事嬤嬤,腳步踉蹌地穿過庭院,直奔榮禧堂,撲倒在賈母跟前:
    “老……老太太!不好了!珍……珍大爺他……他沒了!”聲音帶著哭腔和驚惶。
    死了?
    賈母動作一頓,手中拈著的一顆蜜餞停在了半空。
    王熙鳳更是驚得手裏的賬本差點滑落,失聲道:“你說什麽?珍大哥他……前兒不還說隻是在靜養?”
    那嬤嬤涕淚交加,伏地道:“回二奶奶,就是……就是前兒夜裏的事。珍大爺自打去了家廟,心中不痛快,終日……終日以酒澆愁,誰勸也不聽。”
    “前兒夜裏又喝得大醉,就……就再沒醒來。太醫來看,說是……說是痰厥壅塞,一口氣沒上來……就……就去了!”
    她說完,已是泣不成聲。
    王熙鳳心頭巨震,一股寒意順著脊梁骨爬上來。
    賈珍死了?
    那個曾經在寧國府說一不二、驕奢淫逸的族長,就這麽突然死了?
    還是在家廟裏酗酒而死?
    她下意識地看向賈母。
    賈母緩緩將那顆蜜餞放回碟中,臉上看不出悲喜。
    她沉默了片刻,才開口,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知道了,起來回話吧。”
    那嬤嬤戰戰兢兢地起身。
    “如今那邊府裏,是誰在主事?”賈母問。
    “回老太太,是……是大奶奶強撐著在料理,蓉哥兒也在一旁,隻是都慌了神,特遣奴才來稟告老太太,請老太太的示下。”
    賈母點了點頭,對鴛鴦道:“去,請大奶奶和蓉哥兒過來。再讓人去告訴政老爺和太太一聲。”
    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尤氏和賈蓉便趕到了。
    尤氏穿著一身匆忙換上的月白素服,未施脂粉,眼圈紅腫。
    賈蓉跟在身後,亦是一身素縞,麵色惶恐。
    “老祖宗……”尤氏泣不成聲。
    畢竟夫妻一場,卻也夾雜著難以言喻的解脫與後怕。
    賈母看著他們,心中亦是複雜。
    她長長地歎了口氣,那歎息聲沉重地壓在每個人的心上。
    “唉……珍哥兒這孩子,是自作孽,不可活啊。”
    這句話,像是一錘定音,為賈珍的一生蓋棺論定。
    尤氏和賈蓉都垂下了頭。
    “事已至此,多說無益。”
    她語氣轉為清晰而冷峻:“人死債消,他以往的過錯,就隨著他去吧。如今要緊的,是寧國府的體麵,也是咱們兩府共同的體麵。”
    尤氏抬起淚眼,茫然地看著賈母。
    賈母繼續道:“對外,隻說是珍哥兒久病纏身,不幸病逝。喪事,按一般族規操辦,不必奢華,也不必停靈過久,速辦速決,讓他入土為安便是。如今府裏多事之秋,不宜張揚,免得惹來不必要的窺探和非議。你,可能明白?”
    尤氏渾身一顫,瞬間明白了賈母的深意。
    這是要低調處理,淡化影響,避免節外生枝!
    她忙斂衽行禮,聲音透出一股決絕:“媳婦明白!一切但憑老祖宗做主!媳婦……媳婦定當料理妥當,絕不給府裏再添亂子!”
    “好。”賈母點了點頭,對尤氏的識大體表示滿意,“你如今是寧國府的當家奶奶,珍哥兒去了,蓉哥兒又年輕,這副擔子就得你挑起來。喪儀之事,鳳丫頭會從旁協助,一應吊唁往來,她熟悉。府內事務,若有難處,或是需要人手,就讓林之孝過去幫你。”
    尤氏感激涕零,再次拜謝。
    賈蓉也忙跟著磕頭:“孫兒明白。”
    接下來的幾日,寧國府雖掛起了白幡,卻並無往日顯赫人物去世那般車馬盈門、吊客如雲的景象。
    尤氏強忍悲痛,按照賈母“簡、速”的指示,將喪事辦得悄無聲息。
    她穿著素服,穿梭在靈堂與內院之間,指揮若定,神色哀戚中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堅毅。
    借著整理賈珍遺物、清點賬目的名義,尤氏在林之孝帶來的幾個得力賬房協助下,開始不動聲色地徹查寧國府的庫房和賬目。
    往日裏那些倚老賣老、與賈珍勾連甚深的管事,如賴升之流,已於前次借老太太的手清理幹淨。
    見尤氏有榮國府老太太撐腰,又值此非常時期,個個噤若寒蟬,不敢有絲毫阻撓。
    王熙鳳幫著處理兩府間的吊唁瑣事,雖覺勞累,心中卻感慨萬千。
    她對著平兒歎道:“你瞧瞧大嫂子,往日裏隻覺得她是個沒嘴的葫蘆,如今珍大哥一去,她倒顯出剛強來了。這當家奶奶的滋味……唉,也是個表麵風光,內裏辛酸的。”
    平兒低聲道:“奶奶說的是。珍大奶奶如今,隻怕比奶奶往日更難。至少咱們府裏,還有老太太明察秋毫,主持大局。”
    ……
    這日深夜,尤氏拖著疲憊的身軀,親自帶著兩個心腹婆子,清理賈珍那間平日不許外人靠近的書房。
    就在她以為清理得差不多時,一個婆子無意中觸動了書架後的一個隱秘機關,隻聽“哢噠”一聲輕響,牆壁竟滑開一道暗門!
    暗門後是一間更小的密室,裏麵別無長物,隻整齊地碼放著數個沉甸甸的紫檀木箱,箱子上皆貼著泛黃的封條,上麵用朱筆寫著模糊的字跡和日期。
    尤氏示意婆子撬開其中一個箱子。
    箱蓋掀開的刹那,即便早有心理準備,尤氏還是倒吸了一口冷氣!
    裏麵並非金銀珠寶,而是一本本厚厚的賬冊,以及一疊疊捆紮整齊的借據、地契。
    她隨手拿起最上麵一本賬冊翻看,上麵記錄的銀錢往來數目之巨,牽連人物之名號,令她觸目驚心!
    她不敢再看,連忙合上賬冊,心髒“咚咚”狂跳。
    這些箱子,就像一個個隨時會引爆的火藥桶!
    她立刻命人將密室重新鎖好,加派了可靠人手嚴密看守,自己則片刻不敢耽擱,也顧不得夜深,匆匆套了件深色鬥篷,趁著夜色,秘密乘轎趕往榮國府。
    賈母已然歇下,卻被鴛鴦輕聲喚醒。聽聞尤氏深夜密報,她立刻起身,披衣來到外間。
    尤氏屏退左右,噗通一聲跪在賈母麵前,聲音因恐懼和激動而微微顫抖:
    “老祖宗……媳婦……媳婦在清理大爺書房時,發現了幾箱東西……賬本、借據……那上麵的數目……實在太嚇人了!媳婦……媳婦不敢擅動,特來稟報老祖宗定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