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驚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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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未明,寧國府內一片肅殺。
賈母端坐於密室中唯一一張太師椅上,尤氏、賈蓉垂手侍立一旁,林之孝帶著兩個心腹賬房,正對著那幾口紫檀木箱。
空氣凝滯,隻聞得見緊張的呼吸聲和燭火偶爾的劈啪聲。
“開箱。”
賈母聲音不高,卻如同投入靜湖的石子,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林之孝應了一聲,親自上前,與賬房一起,小心翼翼地依次撬開剩餘箱子的鎖具,掀開箱蓋。
沒有預想中的珠光寶氣,但箱內之物,卻比任何珠寶都更讓人心驚肉跳!
隻見一口口箱子裏,碼放得整整齊齊,全是蓋著各地錢莊朱紅大印的銀票、製作精良的兌票,麵額從幾百兩到上萬兩不等。
還有幾口箱子,則裝滿了厚厚的賬冊,封皮上沒有任何標記,卻透著一股不祥的沉重。
“核算。”賈母下令,目光沉靜如水。
林之孝與兩位賬房立刻上前,就著燭火,開始飛快地清點、記錄、核算。
算盤珠子清脆的碰撞聲在密室裏急促地響著,如同敲在人心尖上。
尤氏緊緊攥著帕子,指甲幾乎要掐進肉裏。
她雖猜到數目不小,卻沒想到竟是如此巨額的現銀票據!
賈蓉更是雙腿一軟,若非身後小廝扶著,幾乎要癱倒在地,臉上血色盡褪,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時間一點點過去,窗紙漸漸透出灰白。
林之孝將最後一張兌票數目記下,與兩位賬房低聲核對一番後,他轉過身,臉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對著賈母深深一揖,聲音幹澀:
“回……回老太太,初步核算……銀票、兌票折合現銀,共計……八萬七千餘兩。另有……這幾本密賬記載的……一些未在此處的……田莊、店鋪幹股,以及……以及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往來,若折價……總數恐不下……十萬兩!”
“十……十萬兩?!”
尤氏喃喃重複,隻覺得一陣頭暈目眩。
寧國府如今賬麵上所有的現銀加起來,恐怕也不及此數的零頭!
賈蓉再也支撐不住,掙脫小廝的攙扶,直挺挺地跪倒在賈母麵前,涕淚橫流,磕頭如搗蒜:
“老祖宗!老祖宗明鑒!孫兒……孫兒對此事毫不知情啊!父親……父親他從未對孫兒提起過半分!孫兒若早知道有這些……這些……斷不敢隱瞞老祖宗!求老祖宗相信孫兒!”
他嚇得魂飛魄散,生怕這來曆不明的巨款將他一起拖入萬劫不複之地。
賈母看著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賈蓉,又掃了一眼那幾箱足以讓任何家族眼紅心跳、卻也足以讓任何家族萬劫不複的“財富”,眼中隻有沉沉的冷意。
她緩緩開口,聲音如同結了冰:“起來。量你也沒這個膽子知情。”
她目光轉向那幾箱銀票,語氣斬釘截鐵,“你父親,糊塗透頂!這些銀子,來路若能見得光,何須藏匿於此等隱秘之處?這哪裏是財富,分明是招禍的根苗,是懸在寧榮兩府頭頂的鍘刀!
她轉向林之孝,語氣斬釘截鐵,不容置疑:“林之孝,將這些銀票、兌票,重新登記造冊,封存裝箱。那幾本密賬,立刻挑選絕對可靠之人,連夜謄抄副本。”
“原賬與銀票,一並由你親自押運,秘密存入榮府內庫,與我之前讓你準備、預備償還國庫虧空的那筆銀子,分開但就近封存,加派雙倍人手,日夜輪班,嚴加看管!沒有我的對牌,任何人不得靠近半步!”
林之孝心神凜然,鄭重應下:“奴才明白!定當萬無一失!”
賈母目光掃過尤氏和驚魂未定的賈蓉,語氣沉重而決絕:
“你們都聽清楚了。此乃不義之財,更是催命符!非但不能動用一分一毫,還要給我捂得嚴嚴實實,絕不能走漏半點風聲!”
“待時機成熟,連同咱們府上該還國庫的,一並幹幹淨淨、明明白白地還予陛下!”
“唯有如此,割肉補瘡,方能向陛下表明我賈家悔過自新、洗心革麵之決心,或可……保得兩府平安。”
她這是在行險棋,卻也是目前唯一能看到的、將最大隱患轉化為一線生機的辦法。
尤氏聽得心潮澎湃,又後怕不已,忙道:“媳婦謹記老祖宗教誨!”
她想起一事,又補充道:“前兒依照老祖宗吩咐,查抄助紂為虐的賴升等幾個管家,也從他們家中抄檢出現銀、田契、古董折合近五萬兩!敢問老祖宗是否一並封存?”
“那就一並封存入庫,另外登記造冊。”
賈母點了點頭,對尤氏的效率表示滿意。
這些個肥碩的“附骨之蛆”,附在寧榮二府上喝血吃肉這麽多年,如今總算是拔除幹淨了。
最後,她將目光定格在賈蓉身上,語氣放緩,卻字字千鈞:
“蓉哥兒,你既已承襲了爵位,便要記住今日之景,記住這‘平安’二字,值千金,重逾性命!”
“從今往後,收起那些不著調的心思,好生跟著你母親,循規蹈矩,整頓家務,將寧國府這艘船穩住。莫要再行差踏錯,步了你父親的後塵。”
“寧府的未來,是沉是浮,如今,係於你一身了。莫要讓我,讓你母親,讓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失望。”
賈蓉聽著這既是告誡又是期望的話語,看著叔祖母那洞悉一切、掌控全局的眼神,心中那股巨大的恐懼竟奇異地平複了些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甸甸的責任感。
他重重磕下頭去,聲音帶著哭腔,卻異常清晰:“孫兒……孫兒謹記老祖宗教誨!定當痛改前非,撐起門戶!”
就在眾人心下稍定,準備收拾殘局之時,尤氏像是忽然想起什麽,蹙眉對賈母道:“老祖宗,還有一樁事……前兒押解賴升下去時,他見大勢已去,神情癲狂,竟嘶喊了一句……”
“喊了什麽?”賈母目光一凝。
尤氏回憶著那場景,模仿著賴升當時絕望而怨毒的語氣,低聲道:“他喊著……‘你們別得意太早!珍大爺的事……金陵……金陵那邊不會善罷甘休的!你們……你們等著瞧!’”
金陵?
賈母眉頭驟然鎖緊,眼中寒光乍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