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帝心莫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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養心殿內,鎏金猊獸吐出的龍涎香嫋嫋盤旋,將冬日的寒意隔絕在外。
年輕的皇帝埋首於堆積如山的奏折之中,眉宇間帶著一絲揮之不去的倦色與銳利。
江南鹽政的窟窿,邊關的軍餉,朝堂上勳貴與清流之間的暗流……一樁樁,一件件,都需他權衡決斷。
貼身大太監戴權輕手輕腳地走近,將兩本裝幀迥異的冊子恭敬地放在紫檀木禦案的一角,低聲道:“皇上,暗衛剛送來的,賈府那邊的新鮮物事。”
皇帝從奏折中抬起頭,目光掠過那兩本冊子。
一本是常見的藍皮簿子,封麵上是工整小楷寫的《江南商事簡報(臘月)》。
另一本則頗為別致,淡粉色的箋紙封麵,上麵繪著幾枝疏落有致的海棠,旁邊是清秀卻帶著風骨的三個字——《海棠新刊》。
“哦?”皇帝挑了挑眉,先拿起了那本《海棠新刊》,隨手翻開。
入目是幾首詩詞,筆觸或靈秀或沉穩,署名皆是“瀟湘妃子”、“蘅蕪君”、“蕉下客”、“枕霞舊友”等別號,雖掩去真名,但那字裏行間的靈氣與才情卻掩藏不住。
後麵又有“稻香老農”寫的關於番薯育苗的幾點觀察,“菱洲”記錄的幾則香方,還有幾幅意境清遠的山水小品,題款是“藕榭”。
內容雜而不亂,清新雅致,帶著一股閨閣中難得的生機與書卷氣。
“這賈家……倒是會弄些新奇花樣。”皇帝淡淡評價了一句。
戴權忙躬身笑道:“回皇上,據暗衛回報,這《海棠新刊》在京城一些文人士子、官宦內眷中悄然流傳,頗受好評。
都說賈府詩書傳家,果然名不虛傳,連閨閣女兒都有如此才情。
尤其是這‘瀟湘妃子’的詩詞和‘藕榭’的畫作,不少人爭相詢問呢。”
皇帝不置可否,目光在“瀟湘妃子”的名字上停留片刻,忽然問道:“戴權,這個‘瀟湘妃子’,可是已故巡鹽禦史林如海之女?”
戴權心中一驚,暗道皇上日理萬機,竟連一個臣下孤女的別號都記得?
他忙收斂心神,恭敬答道:“皇上聖明,正是林探花的千金,名喚黛玉的,如今養在榮國府史老太君跟前。這別號,想必是她們園中姐妹起社時取的。”
“林黛玉……”
皇帝指尖輕輕敲著桌麵,若有所思,“朕記得,文淵(林如海表字)當年奏對時,曾提及此女體弱,需常服人參養榮丸。”
“皇上記得絲毫不差。”
戴權語氣帶著恰到好處的感慨,“不過說來也奇,這林姑娘自打入京,得了史老太君悉心照料,不僅請了太醫定期診脈調理,還立了規矩讓她每日散步、練習一種名為‘八段錦’的養生功法。
這兩年下來,身子竟是大好了,聽聞如今氣色紅潤,等閑連藥都不需吃了,還能幫著整理書稿,編纂些什麽……可是比在揚州時康健多了。”
身子大好?八段錦?
皇帝眼中閃過一絲訝異。
他自然知道林如海臨終前,除了將孤女托付嶽家,還將一筆巨款——整整十萬兩銀子,暗中交予了賈府,此事雖隱秘,卻瞞不過他的耳目。
如今看來,這賈母史氏,倒真是個有意思的。
不僅將林如海的遺孤照料得如此妥帖,連那筆足以惹人眼紅的巨款,也處理得清清楚楚,竟似全然沒有貪墨之心。
文淵……
皇帝心中默念著這個表字,眼前仿佛浮現出那個清臒儒雅、眼神卻異常堅定的探花郎身影。
那是他登基之初,著力提拔的能臣實吏,派他去整頓最為棘手的江南鹽政,是寄予了厚望的。
可結果呢?
林如海竟以那樣一種“積勞成疾,猝死於任上”的方式,倒在了江南那片泥沼裏。
隨即,他的目光又落回那本《海棠新刊》和旁邊的《江南商事簡報》上。
賈家,寧榮二公之後,太上皇的舊臣,以往與北靜王府走得頗近,是勳貴集團中不上不下的一環。
可近年來,這賈家先是大張旗鼓地整頓家風,清理仆役,如今,又通過賈政,將這看似不起眼、實則信息量不小的《江南商事簡報》秘密呈遞上來……
他們到底想如何?
是看清了形勢,真心想投靠?還是腳踩兩隻船,另有所圖?
皇帝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冊子的邊緣。
這位史老太君,手段確實老辣,不動聲色間,便將一個日漸沉淪的勳貴府邸,拉回了清流實幹的路子上。
更難得的是,她似乎真的在用心培養下一代。
寶玉顯露出的律法天賦,探春、寶釵的治事之才,連那病弱的林黛玉,也被調理得能編纂書稿了……
這些年輕一代的孩子們,倒是在她手下,日漸耀眼起來。
“賈府近日,可還有其他動靜?”皇帝的聲音聽不出情緒。
戴權小心回道:“回皇上,並無特別異動。榮國府閉門謝客的時候居多,除了操辦貴妃省親,便是打理那大觀園和這新刊。
寧府那邊,自賈珍去世,賈蓉降等襲爵後,也沉寂了許多。
與北靜王府……明麵上往來幾乎斷了,隻是底下一些產業、舊部,難免還有些藕斷絲連,都在監控之中。”
皇帝沉默片刻,目光幽深。
賈府這看似“純臣”的姿態做得十足,但他絕不會僅憑這些就完全放心。
勳貴圈子盤根錯節,利益交織,誰知道這是不是以退為進的障眼法?
“傳朕密令,”皇帝的聲音低沉而清晰,“加強對北靜王府與賈府的監視,尤其是他們名下產業的經濟往來,以及府中重要人物與外界的接觸,重點查探有無隱秘的資金流動或人事聯絡。一有異動,即刻來報。
“奴才遵旨。”戴權心中一凜,躬身領命,悄然退下。
養心殿內重歸寂靜,唯有炭火偶爾發出的劈啪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