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帝王心術,勝而不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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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平,燕王府。
    議事廳內,燈火徹夜未熄。
    徐氏端坐於主位之上,一夜未曾入眠,然而她的精神卻格外矍鑠,鳳眸之中,閃爍著期待與緊張相互交織的光芒。
    張輔等一眾老將,分列於兩側,同樣是徹夜等候,神情凝重。
    整個北平的命運,皆壓在了那支孤軍深入的千人騎兵身上。
    若成功,則北平之圍可解,燕軍士氣將大振。
    若失敗,則北平城最後的機動力量將喪失殆盡,他們將徹底淪為一座坐以待斃的孤城。
    “報!”一聲嘹亮且急促的傳報聲,從庭院外由遠及近傳來。
    一名王府親衛,以衝刺般的速度奔入大廳,臉上帶著狂喜與難以置信的神色,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他的聲音因激動而劇烈顫抖:“啟稟王妃!大捷,白溝河大捷!”
    “高陽王殿下與朱岩將軍,率千騎夜襲白溝河,陣斬南軍主將瞿能及其子瞿英、瞿成,全殲守軍一萬兩千人!”
    “焚毀南軍糧草二十萬石,軍械無數!”
    這番話語,如同一道九天驚雷,在寂靜的議事廳內轟然炸響!
    所有人皆愣住了。
    張輔那張布滿皺紋的老臉,瞬間僵住,嘴巴微微張開,眼珠子瞪得滾圓,幾乎要從眼眶裏掉落出來。
    全殲?一萬兩千人?
    還陣斬了瞿能父子三人?這怎麽可能!
    他們一千人,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此言當真?”徐氏猛地從座位上站起身來,一向沉穩的她,此刻聲音都帶著一絲顫抖,玉手緊緊抓住桌案的邊緣。
    那親衛重重地磕了一個頭,聲音激昂無比。
    “千真萬確,高陽王殿下已率部回城,正在城外候命,白溝河方向火光衝天,數十裏外清晰可見,南軍潰兵四散奔逃,我軍斥候已反複確認!”
    “好好好!”徐氏一連說了三個好字,眼中瞬間湧起一層水霧。
    贏了!朱岩又一次為她,為燕王府,創造了一個不可能實現的奇跡!
    她強行壓下心中的激動,恢複了王妃的威嚴,鳳眸掃視全場。
    “傳令,大開城門,本宮要親自出城,迎接我大燕的英雄凱旋!”
    ……
    當朱高煦和朱岩率領著那支,幾乎人人帶傷,卻煞氣衝霄的隊伍,出現在北平城下時。
    迎接他們的,是全城軍民山呼海嘯般的歡呼。
    “王爺威武,將軍威武!”
    “大燕必勝!”
    朱高煦騎在馬上,身披染血的黑甲,享受著萬眾矚目的榮光,隻覺胸中一股豪氣直衝雲霄。
    這是他從未有過的體驗。
    大名府之敗的恥辱,在這一刻,被徹底洗刷幹淨。
    他的目光,下意識地看向身側。
    朱岩依舊是那副平靜淡然的模樣,仿佛這潑天的功勞,與他毫無關聯。
    他越是如此,朱高煦心中便越是敬佩。
    徐氏在張輔等一眾將領的簇擁下,親自迎出城門。
    她看著自己那個脫胎換骨,氣勢沉凝如山的兒子,眼中滿是欣慰。
    但她的目光,更多地,停留在了朱岩的身上。
    “朱將軍,辛苦了。”徐氏的聲音,充滿了真摯的感激。
    “為王妃分憂,為燕軍效死,乃末將分內之事。”
    朱岩翻身下馬,抱拳一禮,不卑不亢。
    張輔等一眾老將,此刻再看向朱岩時,眼神已然徹底改變。
    懷疑、輕視,早已蕩然無存。
    取而代之的,是發自內心的敬畏與一絲慚愧。
    他們之前還在質疑這個計劃是“荒唐”“胡鬧”。
    可事實,卻給了他們一記最為響亮的耳光。
    這個年輕人,用一場神話般的勝利,證明了他的眼光和手段,是他們這些老家夥難以企及的。
    “王妃,殿下,朱將軍,城外並非適宜交談之所,請入府詳談。”
    張輔主動上前,姿態極為謙卑。
    ……
    當夜,燕王府大擺筵宴,慶賀這場驚天大勝。
    朱高煦當仁不讓地成為了宴會的主角,被一眾將領輪番敬酒,但他卻始終將朱岩拉在自己身邊,向所有人宣告著這位兄弟的首功之位。
    宴席散後,朱高煦屏退了所有人,單獨將朱岩請到了自己的書房。
    “朱兄弟,今日,哥哥我實在是暢快至極!”朱高煦的臉因飲酒而泛著紅光,眼神卻明亮得驚人。
    “痛飲仇人血,火燒敵軍糧,此乃大丈夫之所為!”
    他親自為朱岩斟滿一杯酒,神色鄭重地問道:“兄弟,白溝河已破,南軍糧道被我們斬斷一截,其士氣必然大跌。”
    “依你之見,我們下一步,是否應當乘勝追擊,一鼓作氣,將那李景隆徹底趕出北平地界?”
    他的眼中,燃燒著熊熊的戰意。
    一場大勝,讓他的信心空前膨脹,恨不得立刻就率領大軍,與南軍決一死戰。
    朱岩端起酒杯,卻並未飲用。
    他看著朱高煦那張興奮的臉,緩緩搖了搖頭。
    “殿下,現在尚非決戰之時。”
    朱高煦的笑容一滯。
    “為何?如今我軍士氣如虹,南軍則軍心動搖,正是痛打落水狗的最佳時機啊!”
    “殿下。”
    朱岩放下酒杯,臉上的神情,變得嚴肅起來。
    他直視著朱高煦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問道:“你所期望的,僅僅是贏下幾場戰鬥,成為一個威風八麵的戰神?
    還是想贏下整個天下,坐上那個至高無上的位置?”
    這句話,如同一柄重錘,狠狠地砸在了朱高煦的心上!
    他的臉色,驟然劇變!
    “你……你胡言亂語什麽!”他幾乎是本能地低吼出聲,眼中閃過一絲驚慌,下意識地看了一眼門外。
    這種話是大逆不道!
    朱岩卻神色不變,聲音依舊平靜:“殿下,此處並無外人,你我之間,不必有所遮掩。”
    “燕王起兵,名為靖難,但你我皆心知肚明,這天下最終隻能有一位皇帝。”
    “此戰若勝,燕王登基,便是新朝太祖,而你身為燕王之子,這東宮之位,這未來的萬裏江山,難道你就不想爭取一番?”
    朱岩的話,如同魔鬼的低語,撕開了朱高煦內心深處最為深沉,也最為不敢示人的野望。
    他的呼吸,瞬間變得粗重起來。
    朱岩沒有給他喘息的機會,繼續說道:“殿下你有兄弟三人,太子朱高熾,仁厚愛文,深得文官集團擁護,又有皇長子之名,此乃嫡。”
    “三弟朱高燧,與你一母同胞,深得父王母妃喜愛,此乃寵。”
    “而殿下你呢?”
    朱岩的聲音,變得銳利:“你勇武有餘,謀略不足,性情如火,易怒易躁,你最大的依仗,便是軍功。”
    “但軍功,是一把雙刃劍,運用得當,能助你登頂,運用不當,隻會讓你成為父王眼中功高震主、難以駕馭的驕兵悍將。”
    “最終落得一個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場!”
    “你!”朱高煦猛地站起身來,額上青筋暴起,死死地盯著朱岩。
    朱岩的話過於狠辣,每一個字都像刀子一般,紮在他的心窩上。
    但他卻無法反駁,因為朱岩所說的,全都是事實。
    朱岩也站起身來,與他對視,眼神沒有絲毫退讓:“殿下,匹夫之勇,隻能贏得一時的勝利,而帝王心術,才能贏得最終的天下。”
    “從現在開始,你不僅要學會如何打勝仗,更要學會如何藏鋒,如何示弱,如何讓你父王覺得,你不僅能征戰,還懂得進退,知曉大局。”
    “你要讓他看到一個儲君的影子,而不是一個隻知道衝鋒陷陣的將軍!”
    朱高煦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
    他看著朱岩那雙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良久,才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
    “我……該如何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