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舌戰群將,以退為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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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高煦問出那句“我該怎麽做”時,便意味著,他心中那頭象征衝動與魯莽的野獸,首次被理性的韁繩所約束。
朱岩的臉上,浮現出一絲欣慰的笑意。
孺子可教。
“很簡單。”他重新落座,示意朱高煦也坐下。
“從明日起,殿下需做之事,僅有兩件。”
“其一,主動向王妃和諸位將軍提議,我軍應轉入全麵防守,加固城池,休養生息,等待燕王主力回援。”
“什麽?”朱高煦剛坐下的身軀,險些再度站起。
“固守?我軍剛剛取得如此重大的勝利,此時選擇固守,豈不是讓眾人皆嘲笑我朱高煦膽怯?”
這對他而言,比殺了他更為難受。
“對,正是要讓他們嘲笑。”朱岩的嘴角,泛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弧度。
“殿下,您此前的形象,過於剛猛,過於鋒芒畢露,如今,您需要向外界,尤其是向您父王,傳遞一個信號。”
“您朱高煦在經曆了大名府的慘敗,與白溝河的大勝之後,已然成長且沉穩了。”
“一場勝利便讓您沾沾自喜,乘勝浪戰,那是莽夫之舉,一場勝利讓您戒驕戒躁,懂得以大局為重,那才是帥才,是儲君之才!”
朱高煦愣住了,他從未從這一角度思考過問題。
他怔怔地望著朱岩,隻覺對方的每一句話,都為他開啟了一扇全新的大門。
“那其二呢?”
“其二。”朱岩的眼中,閃過一絲精光。
“將此次白溝河大捷的所有功勞,尤其是陣斬瞿能、焚毀糧草的細節,毫無保留地。”
“以最快的速度,八百裏加急,送至正在領兵作戰的燕王手中。”
“不僅要匯報,還要誇大其詞,將我軍的英勇與南軍的狼狽,描述得越詳盡越好。”
朱高煦愈發不解:“這豈不是邀功?父王本就對我心存疑慮……”
“這並非邀功。”朱岩搖了搖頭。
“這是在給您父王送上一顆定心丸,也是在給另一個人送上一柄穿心劍。”
“何人?”
“李景隆。”朱岩緩緩吐出這個名字。
朱高煦的瞳孔猛然一縮。
朱岩的聲音壓得更低了:“殿下,您是否思索過,李景隆號稱大明戰神,手握數十萬大軍,為何圍攻北平數月,卻連番失利,表現得如此窩囊?”
“因其無能!”朱高煦不假思索地答道。
朱岩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或許吧,但也存在另一種可能,他根本就不想獲勝。”
朱高煦的腦海中,嗡的一聲:“您是說……”
“我並未言明什麽。”朱岩抬手打斷了他。
“我隻是在陳述一個事實,李景隆圍城不力,損兵折將,朝廷必然震怒。”
“而此時,他麾下的猛將瞿能,又因冒進,被我軍打得全軍覆沒,糧草輜重毀於一旦。”
“您認為,當這份輝煌的戰報,傳至朝野上下,傳入建文帝的耳中,李景隆會有怎樣的下場?”
朱高煦倒吸一口涼氣!
他瞬間領悟了朱岩的用意!
這一招,著實陰毒!
這已並非軍事層麵的打擊,而是從政治上,要將李景隆徹底釘在恥辱柱上!
“如此一來,李景隆在朝中威望盡失,必然會受到建文帝的猜忌與責罰,一個對朝廷心懷不滿的李景隆,對我燕軍而言,是禍是福?”
朱岩望著朱高煦,循循善誘。
朱高煦的眼神,從震驚,到醒悟,最終化作深深的歎服。
他站起身來,對著朱岩,恭敬地長揖,發自肺腑:“兄弟,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我明白了!”
……
次日,燕王府議事廳。
當朱高煦提出固守城池、等待王師的提議時,整個議事廳瞬間沸騰起來。
一名在白溝河之戰中殺紅了眼的悍將,率先站了出來。
“固守?殿下,萬萬不可啊,如今我軍士氣正盛,南軍聞風喪膽,正是我等建功立業的絕佳時機,怎能退縮不前!”
“是啊殿下,李景隆不過是個草包,我軍一鼓作氣,定能將其擊潰!”
“殿下莫不是被一場小勝衝昏了頭腦,變得畏首畏尾了?”
質疑之聲,此起彼伏。
甚至連張輔,都露出了不解的神情。
這與他印象中那個悍勇無雙的高陽王,簡直判若兩人。
朱高煦端坐不動,麵對眾人的指責,神色不變。
他憶起了朱岩的教誨,強行壓製住心中的怒火,沉聲道:“本王心意已決,此事無需再議。”
他越是如此,眾將便越是喧鬧。
他們皆認為,是朱岩這個白麵軍師,在背後給殿下灌輸了什麽迷魂湯。
一時間,無數道不善的目光,都投向了站在朱高煦身側、始終沉默不語的朱岩。
就在氣氛即將失控之際,一個清冷的聲音響起。
“夠了。”
朱岩上前一步,平靜的目光,掃視著在場的所有人:“諸位將軍,僅看到了眼前的勝利,卻未看到勝利背後的危機。”
他走到巨大的軍事地圖前,聲音雖不大,卻清晰地蓋過了所有嘈雜:“敢問諸位,我軍為何要攻打李景隆?”
眾將一愣。
“自然是為了解除北平之圍!”
朱岩點頭道:“沒錯。但之後呢?”
“擊潰了李景隆,又當如何?”
“李景隆麾下尚有十數萬大軍,即便我軍能擊潰他,能將其全殲嗎?”
“他一旦率領殘部向南撤退,與真定的盛庸,或者東昌的鐵鉉合兵一處,會是怎樣的結果?”
朱岩的手指,在地圖上重重一點。
“結果便是,燕王殿下在南下作戰時,將要麵對的,是一個兵力更為雄厚、因我軍勝利,而變得更加警惕和團結的敵人!”
“屆時,王爺深陷重圍,首尾不能相顧,這責任,誰來承擔?是你?還是你?”
朱岩的目光,如刀鋒般掃過每一個叫囂的將領。
被他注視的人,無不心中一凜,下意識地避開了他的視線。
整個議事廳,瞬間安靜下來。
所有人都被朱岩這番話問得啞口無言。
他們這才意識到,自己的目光,是何等短淺。
朱岩的聲音,再度響起:“所以,李景隆我們不僅不能將其擊退,還要想辦法將其留在此處。”
“將他這數十萬大軍,如同一顆釘子般,牢牢釘在北平城下!”
“讓他疲於奔命,讓他損兵折將,讓他每日都活在,可能被我軍攻擊的恐懼之中,卻又因心存幻想,而不願輕易撤退。”
“如此,他便能最大限度地牽製南軍的有生力量,為燕王殿下在主戰場上,創造出最佳的戰機!”
“這才是我軍當前最大的功勞!”
一番話,振聾發聵!
張輔的眼中,爆發出駭人的精光,他撫掌稱讚:“妙,妙啊!圍魏救趙,不過如此,朱將軍如此戰略眼光,老夫欽佩!”
眾將也是恍然大悟,一個個麵露慚色,對著朱岩抱拳行禮:“我等愚鈍,險些誤了王爺大事,請軍師恕罪!”
朱岩坦然接受了這一禮,隨即嘴角泛起一抹冷笑:“當然,僅將他留在此處還不夠,我們還需不時地給他施加壓力。”
他看向眾人,眼中閃爍著智慧與狡黠的光芒:“傳令下去,從今日起,我燕軍的斥候,要遍布北平周邊百裏。”
“每日派遣小股精銳騎兵,襲擾其糧道,焚燒其哨站,夜半時分,便去他大營門口,敲鑼打鼓,虛張聲勢。”
“我要讓李景隆,吃不上一頓安穩飯,睡不了一個安穩覺!”
“我要讓他覺得,我軍隨時都可能發動總攻,但就是不攻。”
“以最小的代價,換取最大的戰果,將他活活拖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