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一封戰報,誅心之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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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同,城外。
燕王朱棣的帥帳,宛如一頭蟄伏於冰天雪地之中的巨獸。
帳內,氣氛凝重似鐵。
朱棣身披厚重鎧甲,高坐於主位之上,那張與朱高煦有七分相似的臉龐,布滿了歲月的風霜與身心的疲憊。
他的麵前,是一眾同樣神色嚴峻的謀臣武將。
南下之路,並不順遂。
他們雖屢有勝績,但麵對兵力數倍於己的南軍主力,每一步都舉步維艱。
尤其是盛庸、鐵鉉等人,皆是久經沙場的名將,韌性十足。
如同牛皮糖一般,死死黏住燕軍主力,致使燕軍無法迅速取得決定性的突破。
戰局陷入了僵持狀態。
而他經營多年的老巢北平,此刻正被李景隆的數十萬大軍圍困,如風中殘燭,搖搖欲墜。
這是他最大的心病。
一旦北平失守,他這支孤軍便成了無根的浮萍,軍心必將瓦解。
“報!”一聲高亢的傳報,打破了帳內的沉寂。
一名風塵仆仆的信使衝入帳中,單膝跪地,高高舉起手中的火漆信筒:“啟稟王爺,北平八百裏加急軍報!”
朱棣的眼皮猛地一跳,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八百裏加急,不是大勝,便是大敗!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朱棣緩緩接過信筒,拆開火漆,展開了那封薄薄卻仿佛有千鈞之重的戰報。
他的目光在信紙上飛速掃過。
起初,他的神情凝重。
當看到朱岩獻策,奇襲白溝河時,他的眉頭微微一挑。
當看到陣斬瞿能,焚毀糧草二十萬石時,他那古井無波的眼神裏,終於透露出一絲驚異。
而當他看到,自己的次子朱高煦,竟然在取得玉馬川大捷,即將全殲敵軍兩萬的情況下,因恐中埋伏而主動放棄追擊時。
朱棣那張嚴肅的臉,徹底僵住了。
他抬起頭,又低頭看了看戰報,反複確認了好幾遍。
最後,他的臉上,竟然浮現出一抹極為古怪的神色。
那神色裏,有欣慰,有難以置信,更多的,是一種如釋重負的輕鬆。
“哈哈……”他突然低聲笑了起來,笑聲越來越大,最後,化作了響徹整個帥帳的、酣暢淋漓的狂笑!
“哈哈哈,好一個沉穩持重,好一個知進退、識大體!”
帳內的所有將領和謀士,全都麵麵相覷,不明所以。
一場沒有全殲敵人的勝利,有何值得王爺如此欣喜?
唯有站在朱棣身側、一直沉默不語的黑衣僧人道衍,眼中爆出一團駭人的精光。
他看懂了,王爺欣喜的,並非這場勝利,而是高陽王殿下的轉變!
一頭隻知撕咬的猛虎,固然可怖,但也易被獵人誘殺。
而一頭懂得隱忍、懂得偽裝、懂得在最關鍵時刻,收回爪牙的猛虎,才是真正無懈可擊的百獸之王!
“我兒高煦,長大了!”
朱棣將戰報重重地拍在桌案上,虎目之中,是前所未有的光彩:“傳令下去,將此捷報,通傳全軍!”
“告訴將士們,北平無憂,李景隆不過是塚中枯骨,我大燕必勝!”
“遵命!”
壓抑已久的帥帳,瞬間被狂喜點燃。
北平大捷的消息,如同一劑最猛烈的強心針,讓原本有些低迷的燕軍士氣,瞬間飆升至頂點!
朱棣看著歡呼的眾將,目光卻再次落回了那份戰報上。
他的手指,輕輕地摩挲著一個名字,朱岩,又是這個朱岩。
從獻策守城,到智取大名府,再到如今的奇襲白溝河。
這個年輕人的名字,出現的頻率極高,高到讓他無法忽視。
尤其是,他竟然能讓自己那個桀驁不馴的兒子脫胎換骨,這絕非一個普通的謀士所能做到的。
“此人,究竟是何方神聖?”朱棣的眼中,閃過一絲深邃的探究。
南京,皇城。
金碧輝煌的奉天殿內,氣氛卻比寒風還要冰冷。
年輕的建文帝朱允炆,臉色鐵青地坐在龍椅上。
他的腳下,散落著一地被摔碎的奏章。
殿下,文武百官,鴉雀無聲,連呼吸都小心翼翼。
一份從北平傳來的戰報,同樣擺在了他的麵前。
隻不過,這份戰報,是從李景隆的大營泣血呈上的。
瞿能兵敗身死,白溝河失守,糧草被焚。
數十萬大軍,被區區一支燕軍偏師騷擾得日夜不寧,損兵折將。
最後,主帥李景隆,更是被一場莫名其妙的“勝利”狠狠地羞辱了一番。
燕軍主動撤退了!
這比打了一場大敗仗,更讓建文帝感到恥辱!
這意味著什麽?意味著在對方眼裏,他這數十萬大軍,已成為可以隨意拿捏的玩物!
想打就打,想走就走!
“廢物,一群廢物!”朱允炆猛地站起身,指著殿下的兵部尚書,破口大罵。
“這就是你們給朕舉薦的大明戰神?數十萬大軍,圍攻一座孤城,數月不下,反被敵人斬將奪旗,燒了糧草!”
“國朝的臉麵,都被他李景隆一個人丟盡了!”
兵部尚書嚇得魂飛魄散,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磕頭如搗蒜:“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啊!”
朱允炆氣得渾身發抖:“息怒?你讓朕如何息怒!”
他的目光掃過滿朝文武。
那些曾經力挺李景隆的勳貴武將,此刻一個個都成了縮頭烏龜,恨不得把腦袋埋進褲襠裏。
而以黃子澄、齊泰為首的文官集團,則趁機落井下石。
“陛下,李景隆擁兵自重,畏敵如虎,實乃國賊,臣懇請陛下,立刻將其押解回京,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臣附議,若不嚴懲李景隆,何以慰藉戰死將士之英靈,何以整肅我大明之軍法!”
聽著耳邊嘈雜的爭吵,朱允炆的頭,疼得快要裂開。
他知道,李景隆或許有罪,但臨陣換帥,乃兵家大忌。
可若是不換,任由這個廢物繼續在前線丟人現眼,他這個皇帝的臉麵,又往何處擱?
就在他兩難之際,一名侍奉在旁的老太監,幽幽地開口了:“陛下,老奴倒有一法。”
朱允炆看向他:“曹國公畢竟是太祖高皇帝親封的勳貴,驟然罷黜,恐引起軍中動蕩。
不如再給他一個機會。
隻是,為了督促其盡心用命,可遣一員幹練可靠之人,前往軍中,名為監軍,實為節製。”
老太監的聲音,陰柔而又充滿了暗示。
朱允炆的眼睛,瞬間亮了。
監軍!對啊!朕可以派一個自己人,去架空他!
“好,就依你之言!”朱允炆當即拍板。
“傳朕旨意!”
他的聲音,冰冷而又充滿了帝王的無情:“著禦馬監監丞鄭和,即刻啟程,攜帶朕之尚方寶劍,前往北平前線,出任監軍一職!”
“凡軍中事務,李景隆須與鄭監軍商議之後,方可施行!若有違逆,可先斬後奏!”
這道旨意,如同一柄最鋒利的誅心之劍。
它沒有奪走李景隆的帥位,卻奪走了他所有的權力與尊嚴。
也徹底將南軍大營內部那本就脆弱的平衡,擊得粉碎。
遠在北平城內的朱岩,若是知曉這道旨意的存在,一定會撫掌大笑。
他送出的那份戰報,終於結出了他最想要的、那顆名為內亂的果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