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鹽堿地(求五星好評)
字數:3629 加入書籤
它們或是村落邊緣人力難及的荒灘,或是遠離人煙的僻壤。
枯黃的蒿草在撂荒地裏瑟瑟發抖,未開墾處荊棘叢生,張牙舞爪。
最刺眼的,是遠處那片連成一片、泛著死寂灰白的鹽堿地——那是比饑餓更難纏的敵人,是土地沉默的詛咒。
此刻,十餘台喚作“鐵牛”的履帶式拖拉機,正發出震耳欲聾的咆哮。
它們排成楔形陣,鋼鐵的犁鏵深深切入大地,黝黑的泥土如同被撕裂的傷口,翻滾著向兩側迸裂,騰起潮濕的土腥氣。
鑄鐵煙囪噴吐著濃重的黑煙,巨大的鋼輪碾過,驚得寒鴉撲棱棱飛起。
陳朝陽站在一處土坡上,風卷起他棉襖的下擺,凝視著這片特殊的戰場。
掌心傳來粗糲的刺痛,他低頭,捏碎了一塊從鹽堿地邊緣撿起的土坷垃。陽光下,析出的鹽霜閃爍著針尖般細小的寒光。
“書記!”機械隊長趙大剛一路小跑過來,臉上混著機油和汗水,抹出一道道黑痕,聲音裏滿是焦灼,
“北坡那三千畝鹽堿殼子,比老城牆的磚還他娘的硬!弟兄們給‘鐵牛’焊上了破茬的鋼齒,可您猜怎麽著?一上午,豁出老命,才啃了十三畝!”
十三畝。陳朝陽的心猛地一沉。十二台拖拉機,在昌平最集中也最難啃的荒地上,一上午的成果僅僅是十三畝。
這速度,比起人拉肩扛,自然是快。可麵對昌平十幾萬畝亟待開墾的荒地、鹽堿、沼澤、林地呢?這要開到猴年馬月?秋收的指望,豈不成了鏡花水月?
他的憂慮更深了。
鄉親們田裏的九十五萬畝冬小麥正在返青,那是四十多萬張嘴的希望。
沒有化肥,隻能靠積攢了一冬的糞肥草木灰。這希望,沉甸甸地壓在每一輛吱呀作響的牛車上,壓在每一勺精準澆灌的糞水裏。
時間,不等人!
與此同時,小湯山鎮方向的開荒也在爭分奪秒。許明遠帶著農業科的技術員,深一腳淺一腳地跋涉在泥濘的沼澤邊緣和林地間隙。
溫泉蒸騰的霧氣在不遠處氤氳,新起的磚窯冒著青煙。
技術員奮力將寫著“南沼澤腐殖肥田潛力區”、“北林地間作薯類試驗區”的木樁深深楔入濕冷的泥土。
每一寸公田的規劃圖,都在他們腳下艱難地燃燒、鋪展。
野狐偶爾從林間竄過,留下一抹警覺的殘影。
“加炭!快!”南口鎮荒地邊緣,駕駛員嘶啞的吼聲撕破了風。
突然,一台編號“三”的鐵牛猛地一頓,右側履帶深深陷進一片看似平坦、實則葦根盤結的窪地!
鋼輪瘋狂空轉,泥漿被攪起丈高,像噴發的泥泉,瞬間糊滿了半個機身。
“糟了!”坡下的趙大剛一聲驚呼。
幾乎就在同時,坡下田埂邊、土路旁,二十多個原本在觀望或歇腳的青壯年漢子,像聽到了無聲的號令,猛地紮緊褲腳綁腿,衝了過來!
碗口粗的麻繩被迅速甩出,死死套在陷坑的機架上。
“一!二!拉——!!”
領頭的老把式一聲號子,如同纖夫麵對驚濤!
二十多條脊背瞬間繃緊,青筋暴起。麻繩深深勒進肩膀的棉襖,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人與機械,被這根粗糙的繩索死死連接,繃成了一張蓄滿力量的、隨時可能斷裂的滿弓!
粗重的喘息、低沉的號子、引擎不甘的咆哮,混雜在一起,在荒原上回蕩。
趙大剛隻覺得一股熱血直衝頭頂。他扔掉手中的麻繩,抄起腳邊一把沾滿泥巴的鐵鍁,幾步就跳進了冰冷的泥潭!
陳朝陽立即去調動附近的其他拖拉機過來幫忙。
而此時泥水立刻灌進趙大剛的褲腿和布鞋。他不管不顧,掄起鍬刃,狠狠砍向纏住犁刀和履帶的、韌性十足的刺藤和葦根。
“周書記!”有人驚呼。
更多的腳步聲從四麵八方響起。原本在遠處麥田施肥的、在菜地鋤草的鄉親們,看到這邊的景象,紛紛放下手中的活計,扛著鐵鍁、鋤頭、扁擔,呼啦啦地湧了過來!
老人、婦女、半大的孩子……一張張沾著泥土、刻著風霜的臉上,沒有抱怨,隻有一種近乎本能的、與土地搏鬥的急切。
樸實的鄉親們,總是能讓他感到這個時代的美好。
陳朝陽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穿透了機器的轟鳴和號子:
“鄉親們!開出這些荒地,等秋收填滿糧倉,光靠這幾台‘鐵牛’還不夠!
還得靠咱們自己!小米加步槍,靠的是獨輪車推出了解放!
今天,咱們一樣要用肩膀、用鋤頭,把這鹽堿灘、這爛泥塘,給它翻個個兒!向老天爺要糧,向這荒地要糧!我們要人定勝天!”
“好!”人群中爆發出震天的呼應。
“一!二!拉——!!”號子聲陡然拔高,匯成一股摧枯拉朽的力量!
“轟隆!”一聲悶響,伴隨著履帶重新咬住堅硬土地的抓地聲,陷坑的鐵牛猛地一竄,沒有其他機器的幫忙,鄉親們的力量是無窮大的,終於脫困而出!
短暫的寂靜後,人群裏爆發出震耳欲聾的歡呼!
這歡呼,衝散了早春的寒意,也點燃了陳朝陽眼中更熾熱的火焰。
“書記!您說的太好了!人定勝天!這鐵疙瘩再厲害,沒咱們這股子勁頭,也得趴窩!”趙大剛已經從泥水裏走了出來,聽到方才的話隻覺得一身力氣。
“但是,”一個略顯沙啞卻沉穩的聲音插了進來。
陳朝陽循聲望去,隻見老把式周老蔫——就是剛才喊號子領頭拉繩的那位,正蹲在剛被拖拉機履帶刨開的窪地邊緣,用手指撚著坑底翻上來的泥土。
那土色灰白,濕漉漉的,卻帶著一種令人皺眉的粘膩感,指尖搓開,能看到細小的白色結晶顆粒。
“後生你說得解氣,書記也鼓勁鼓得好!可這地…”他舉起那撚著泥土的手指,展示給眾人看,
“…它不光是爛泥塘,它底下是鹽堿啊!這東西邪性,跟它硬幹,怕是…怕是白費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