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7章 合作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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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朝陽走到一位女工旁,看著她那雙在熱水中快速動作、明顯變形的手指。
    沈老太一旁介紹,語氣裏是無奈和訴苦:“領導同誌,這是咱們工序裏的抽絲,您也看到了,這活計,就是辛苦。
    現在年輕人,誰還願意吃這個苦?
    又累,工錢也薄,都想著進國營的大紗廠,哪怕當個學徒,風吹不著雨淋不著,聽著也體麵些。”
    她指了指這些女工,
    “現在坊裏,全靠這些知根知底的老姐妹,還有家裏實在困難、指望這點工錢貼補的撐著場麵。
    我是真擔心,再過些年,這老祖宗傳下來的手藝,怕是要斷送在我手裏嘍……”
    這番話,不再是生硬的訴苦,而是在陳朝陽觀察到實際情況、並表達了基本關切後,沈老太順理成章地吐露出、困擾她許久的真實焦慮。
    對話的轉折變得自然流暢,也將私營手工業麵臨的人才斷檔危機清晰地呈現出來。
    而陳朝陽看到了更深層次的問題:
    1. 分散、原始的手工勞動,無法與初步工業化、規模化生產的國營工廠競爭,致使生產力與生產關係產生矛盾。
    2. 私人作坊缺乏穩定的原料渠道、統一的品質標準、有效的銷售網絡和資金支持,在市場波動和強勢買方,包括國營單位麵前毫無議價能力,致使小生產與大市場的脫節。
    3. 缺乏資金和技術支持進行升級,艱苦的勞動條件無法吸引新生代,導致技術停滯與人才斷檔。
    如果僅僅將這裏作為一個需要幫扶的孤例,那確實意義有限。
    但陳朝陽的思維卻不在於此,他要的是如何將這部分分散、潛在的生產力,有序地納入他構想的“漢東工業體係”和“工農循環”之中。
    他的腦海中思路變的清晰,這思路直接指向了未來必然的趨勢:引導走向合作化,並實現產業升級。
    或是日後公私合營的大趨勢,或是成了合作社振興鄉村。
    ………………
    連日馬不停蹄地走訪,那些狹窄作坊裏老師傅專注的神情、簡陋卻仍在運轉的機器、以及談及銷路與原料時眉宇間流露的愁容,都一幀幀的在陳朝陽腦海中回放。
    “力量太分散了……”他站在工業廳辦公室那張巨大的漢東省地圖前,手指有意識地劃過剛剛走訪過的幾個縣鎮,
    “質量參差,標準不一,成本高昂,如何能與規模化生產的進口貨、乃至國內已形成雛形的大廠競爭?”
    他看到的問題,遠比報表上的數字更具體,也更嚴峻。
    但危機之中,也孕育著機遇。
    “看到問題,便要解決問題。
    整合市場,攥指成拳,才能做大做強,這才是漢東工業興旺的根基所在。”
    這個念頭在他心中愈發清晰。
    他沒有絲毫耽擱,一返回工業廳辦公室,便伏案疾書。
    攤開的白紙上,墨跡淋漓,他正結合調研所見,將腦海中的構想細化、深化,著手完善一份更符合漢東本地產業基礎與風土人情的工坊合作社試點規劃。
    合作社的設想並非憑空而來,早在解放前的解放區實踐中就已證明是組織分散力量的有效形式。
    但陳朝陽要做的,不是簡單的照搬,而是“篩優逐劣”,取其精髓,去其僵化。
    他的筆尖在紙上沙沙作響:
    “繡品合作社”—— 集中設計、統一采購絲線布料、建立共用晾曬消毒工坊、以“漢東繡品”統一品牌開拓銷路……
    “鐵器農具合作社”——整合零散鐵匠鋪,統一鋼材來源,標準化常用農具規格,設立技術交流組改良犁頭、鐮刀……
    “竹木加工合作社”……
    他不僅規劃組織形態,更在思考如何引入初步的質量標準、成本核算和利潤返還機製,既要發揮集體優勢,也要避免“大鍋飯”挫傷能工巧匠的積極性。
    他的眉頭時而緊鎖,時而舒展,完全沉浸在這場關乎漢東工業未來的“紙上布局”之中。
    辦公室內,隻有鋼筆劃過紙張的沙沙聲,以及窗外隱約傳來的城市喧囂。
    就在他全神貫注,繼續在初步篩選出的優勢行業與亟待改進的落後環節間“篩優逐劣”、權衡取舍之時,
    “咚咚咚——”
    一陣清晰卻又克製的敲門聲,突然響起,打破了室內的靜謐。
    “進來。”陳朝陽開口,頭也未抬。
    王小川推門而入,臉上帶著混合著悲痛與責任的神情,他手裏拿著一張薄薄的電報稿紙。
    “首長,”王小川的聲音有些發緊,他將電報紙放在桌上,“剛剛接到鳳陽地方同誌和護送人員的聯合報告……李春來同誌的家人找到了,並已經被接到金陵。”
    陳朝陽猛地抬起頭,目光蒙射向王小川:“到了?在哪裏?什麽時候到的?為什麽不提前報告安排接待?”
    一連串的問題顯示出他內心的震動和一絲不悅,他不願讓烈士的家人感到絲毫冷落。
    王小川低下頭:“報告首長,是……是我們工作疏忽。
    春來同誌家人,還有他們村的支書,是今天淩晨坐火車到的。
    他們……他們……他們說不想給組織添麻煩,隻說想接了春來的骨灰,就……就回去。”
    “胡鬧!”陳朝陽“啪”地一聲將鉛筆拍在桌上,霍然起身。
    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楚和愧疚湧上心頭。
    他的兵,為他擋了子彈,血染荒坡,而他的家人,竟隻想默默地接走孩子的魂魄回鄉。
    “備車,立刻去招待所!”
    陳朝陽的聲音不容置疑,他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通知辦公廳,以省委、省政府的名義,做好接待和後續安排。
    還有,春來同誌的撫恤、表彰文件,立刻準備好,我要親自交給他的家人!”
    “是!”王小川肅然立正,轉身快步離去。
    陳朝陽站在原地,深吸了一口氣,努力平複著翻湧的情緒。
    他走到窗邊,看著樓下院子裏剛剛吐露新芽的梧桐樹,眼前仿佛又看到了那個年輕、靦腆卻目光堅定的麵孔,看到春來同誌毫不猶豫撲向槍口的瞬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