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8章紅布上的軍功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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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來……”他低聲默念,拳頭悄然握緊。
    軍區招待所,一間樸素的客房
    房間裏的空氣仿佛凝固。
    李春來的母親坐在木板床沿,雙手緊緊攥著一塊洗得發白的手帕,眼淚無聲地淌過她飽經風霜、刻滿皺紋的臉頰,身體因壓抑的哭泣而微微顫抖。
    春來的父親,一個典型的淮北漢子,皮膚黝黑,骨架粗大,此刻卻像被抽走了脊梁,佝僂著背蹲在牆角,雙手抱著頭,沒有嗚咽,卻眼眶通紅。
    春來的妹妹摟著尚且年幼、還不完全明白死亡意味著什麽的弟弟,姐弟倆眼睛紅腫,依偎在一起。
    鳳陽縣小李莊的村支書,一位五十多歲、麵容樸實的漢子,站在一旁,搓著手,臉上滿是局促和悲痛,不知該如何安慰這破碎的一家。
    就在這時,房門被輕輕推開。
    陳朝陽走了進來,他脫下了平時常穿的中山裝,換上了一身半舊的軍便裝。
    王小川跟在他身後,手裏捧著一個用紅布覆蓋、沉甸甸的木質托盤——上麵安放著李春來的骨灰盒和一套疊得整整齊齊、洗幹淨的軍裝。
    房間裏的抽咽聲驟然一停。
    李春來的母親抬起頭,淚眼朦朧地看著這個陌生、氣質不凡卻麵帶悲戚的青年人。
    陳朝陽的目光緩緩掃過房間裏的每一個人,最終定格在那對悲痛欲絕的父母身上。
    不用多想,這必然是春來同誌的父母。
    他沒有立刻說話,而是緩步走到房間中央,麵向李春來的父母,然後,在所有人的目光中,他右手敬禮。
    空氣凝固了數秒。
    他才放下手,聲音低沉,帶著不容錯辨的痛楚和敬意:
    “李大叔,李大嬸……我是陳朝陽。”
    “陳……陳廳長?”村支書最先反應過來,失聲驚呼,他顯然聽說過這個名字,春來小子就是給眼前的大領導擋的子彈,但他萬萬沒想到這樣一位“大官”會親自前來,而且是這般神態。
    春來的父母也愣住了,呆呆地看著他。
    陳朝陽沒有在意他們的反應,他轉向王小川。
    王小川上前一步,將手中的托盤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房間中央的桌子上。
    陳朝陽伸出手,指尖輕輕撫過這覆蓋骨灰盒的紅布,像是在撫摸一個沉眠的孩子。
    他的聲音帶著一絲難以抑製的沙啞:
    “我……我把春來,給你們……送回來了。”
    這句話像一把鑰匙,瞬間打開了李母情感的閘門。
    她“哇”地一聲哭了出來,撲到桌前,雙手顫抖著想要觸摸那紅布,卻又像怕碰碎了一樣縮回,最終隻能無力地伏在桌沿,放聲痛哭:
    “我的兒啊……我的春來啊……你咋就這麽走了啊……”
    春來的父親也猛地站起身,虎目含淚,死死盯著那方小小的木盒,嘴唇哆嗦著,說不出一個字。
    陳朝陽的眼圈瞬間紅了,他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喉頭的哽咽,沉痛地說:
    “大叔,大嬸,春來是為了保護我……才……我對不起你們,沒有照顧好他……”
    他微微低下頭,滿是致歉。
    “不……不怪首長……”春來的父親終於開口,聲音粗糲沙啞,帶著淮北口音,
    “當兵的……保家衛國……他……他是好樣的……”他說著,眼淚卻滾落得更凶。
    這是樸素的認知,卻無法完全抵消喪子之痛。
    就在這時,一直坐在房間角落椅子上的那位老奶奶,李春來的奶奶,緩緩地站了起來。
    她滿頭銀發梳得一絲不苟,身穿一件幹淨的深藍色粗布大襟褂子,雖然年邁,腰板卻挺得很直。
    她的臉上同樣布滿皺紋,眼神卻異常清澈、沉靜,那是看透了世間的悲歡。
    她拄著一根磨得光滑的木杖,一步步走到桌前,伸出布滿老年斑、幹枯卻穩定的手,輕輕地拍著兒媳婦因哭泣而劇烈抖動的後背。
    然後,她這才抬起頭,目光平靜地看向陳朝陽,那目光裏沒有諂媚,沒有畏懼,隻有一種曆經滄桑後的通透和理解。
    “陳領導,”老太太的聲音不高,卻有著一種奇特的安撫力量,讓房間裏的悲聲都低了下去,
    “您別這麽說。春來那孩子,打小就實誠,認準的路,九頭牛都拉不回來。
    他穿上那身軍裝那天,我就知道,他把命交給國家了。”
    她頓了頓,目光望向那紅布覆蓋的盒子,眼神裏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痛楚,但隨即又被一種更深沉的東西取代:
    “他走得值。
    他是為了保護首長您這樣,能帶著大夥兒過上好日子的人走的。
    他沒給老李家丟人,沒給咱小李莊丟人。”
    她轉過頭,看著兒子和兒媳:“哭吧,使勁兒哭,哭完了,咱們就帶小春來回家,咱們家的路還得往前走。
    春來在地下,也不願看咱一家人垮了。”
    老太太的話,像一陣風,吹散了房間裏部分濃得化不開的悲傷。
    她用自己的方式,定義了孫子的犧牲,給予了家人,也給予了陳朝陽一種超越個人情感的慰藉和力量。
    陳朝陽看著這位深明大義的老奶奶,心中既然有心痛,更充滿敬意。
    他走上前:“老人家,謝謝您。
    春來是英雄,是我們所有人的榜樣。
    請您放心,組織上絕不會忘記他,也絕不會虧待他的家人。
    以後,你們家的事,就是我陳朝陽的事,就是組織的事!”
    他轉向王小川:“小川,把撫恤金、烈士證書,還有軍功章,都拿出來。”
    “是,首長!”王小川挺直胸膛,用近乎儀式般的莊重,從隨身攜帶的皮質公文包裏,取出了幾個承載著無限重量與哀榮的物件。
    他雙手穩穩地捧著,小心翼翼地將它們一一放在覆蓋著紅布的骨灰盒旁。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厚實的牛皮紙信封,封口嚴密,上麵用工整的毛筆字寫著“撫恤金”三個字。
    緊接著,是一本深藍色布麵、莊嚴肅穆的證書,封麵上印著莊嚴的徽記和“革命烈士證明書”幾個遒勁有力的大字。
    最後,王小川將一方用紅綢襯底的小木盒輕輕打開。
    是一枚造型剛毅的星形勳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