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74章 不知其源,焉知其病?
字數:3775 加入書籤
一些來自鄉村、熟悉基層情況的幹部不由得交頭接耳,低聲議論起來,顯然是被戳中了心事。
“這不是危言聳聽,”陳朝陽加重語氣,“這就是現實的複雜性,這就是我們必須直麵的挑戰。
我們必須警惕,在任何時候,都要堅持走組織起來、共同富裕的道路。
絕不能讓‘肥了少數,瘦了多數’的現象,在我們的土地上生根發芽!”
完成了思想上的警示與統一,陳朝陽的聲音再次變得沉穩,他將手指向身後那張巨大的地圖,紅藍筆跡勾勒出的脈絡似被注入了靈魂。
“所以,今天把專區和各縣的負責同誌都請來,這個會,既要清算過去的思想餘毒,更要擘畫未來的戰鬥藍圖!”
他的手指重重地點在地圖上那片代表著濱海鹽堿區的蒼白區域,“議題隻有一個,也必須是唯一的一個。”
陳朝陽聲音響徹整個會議室:
“如何統一思想,組織起來,向這片鹽堿地,要糧食,要生計,要我們蘇北絕對不允許被分化、被掉隊的共同未來。”
整個會場鴉雀無聲,所有人都被這強大的氣場和明確的主題牢牢釘在了座位上。
陳朝陽的話語,一句句砸在與會者的心頭。
從“糖衣炮彈”的尖銳警示,到對鄉村階級分化的深沉憂慮,再到最後將所有人的目光強行拽回那片廣袤而蒼白的鹽堿地……整個會場沒有一絲雜音。
“要我們蘇北絕對不允許被分化、被掉隊的共同未來。”已經是一道不容置疑的命令,一個必須用行動去回答的考題。
短暫的死寂之後,專區第一書記劉德旺緩緩站起身,他沒有看任何人,目光沉重地落在桌麵上:“陳書記的話,是警鍾,也是鞭子。
現在,我們沒別的路可走……”他抬起頭,看向陳朝陽,也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隻有一句話:幹,照著省委指明的方向,往死裏幹!”
行署專員趙永泉緊接著站了起來,他臉上早已沒了之前的複雜神色,隻剩下破釜沉舟的決絕:
“我完全同意。思想上的疙瘩,必須幹淨。
地上的鹽堿,也必須挖幹淨。
從現在起,蘇北行署的一切工作,都以治堿為中心!”
濱海墾區書記高振武猛地一拳捶在自己的大腿上,這個黑臉漢子眼圈有些發紅,不知是出於愧疚還是被激發的血性:
“陳書記,劉書記,我們濱海……我們濱海絕不再給蘇北拖後腿,這鹽堿地,就是用牙啃,也得給它啃下一塊來!”
沒有掌聲。
會場裏彌漫的,是一種被刺痛後的清醒,是被逼到牆角後不得不發的狠勁,是麵對巨大困難時,領導層終於被強行擰成一股繩的凝重共識。
每一個人的臉上都看不到輕鬆,隻有沉甸甸的責任和破釜沉舟。
陳朝陽看著這一幕,知道火候到了。
思想的弦已經繃緊,接下來,必須把力量引導到具體的行動上。
“好!”他吐出一個字,打破了這沉重的寂靜,再次轉向地圖,紅藍鉛筆精準地點在阜縣的位置,“那就從現在、從這裏開始!
現在,請李長河同誌,把我們家底最難看,但也最真實的一麵,再給大家亮一亮。”陳朝陽示意了一下坐在前排的專區農業局長李長河。
會議的焦點,瞬間從思想的雷霆,轉向了攻堅克難的具體硝煙。
一場向千年鹽堿宣戰的宏大工程,就在這片沉重而堅定的氛圍中,正式拉開了序幕。
李長河深吸一口氣,站起身,將一份厚厚的報表打開。
他知道,在這個場合,任何含糊其辭都是致命的。
“陳書記,劉書記,趙專員,各位領導,同誌們,根據我們最新、最嚴格的摸排統計,我們蘇北專區,下轄四大區域三十多個縣及彭城特區,總耕地麵積約六千八百萬畝。”
他頓了頓,讓這個基數被所有人感知,然後才說:
“其中,中重度鹽堿地麵積,精確統計是兩千一百二十七萬八千畝,接近總耕地的三分之一。”
“而且,這些鹽堿地分布高度集中,僅濱海墾區五縣,鹽堿地就超過一千萬畝。
是重災區裏的核心區。
裏下河地區澇堿相伴,淮沭地區北部沙堿並存,沿江部分區域也存在不同程度的鹽漬化問題!
可以說,除了部分沿江淤土和湖蕩黃壤,我們蘇北大半壁江山,都在和鹽堿作鬥爭。”
盡管在座的都是了解情況的本地幹部,但這組清晰的總量對比和區域分布數據,依舊讓所有人感到呼吸一窒。
這不僅僅是報表上的數字,那是壓在每個蘇北幹部心頭沉甸甸的大山,是無數農戶歎息的根源。
陳朝陽將眾人的反應盡收眼底,他不再給恐慌蔓延的時間,一步踏前,站定在地圖中央,拿起那支紅藍鉛筆,如握指揮棒。
“同誌們,困難,就在這裏!
它跑不掉,也繞不開!”
他的聲音如洪,震醒了陷入沉悶的會場,
“張啟明他們,選擇了在困難麵前閉上眼睛,甚至騎在老百姓頭上作威作福。
而我們今天坐在這裏,就是要選擇另一條路”
他的目光掃過每一張麵孔,眼神燃燒著近乎信仰的火焰:
“就是要把這座山,搬掉!”
“上麵推廣的步犁,還有其他的新式農具,為什麽在我們這裏推不動?”陳朝陽重複了走訪時的問題,但這次是麵向所有人。
下麵一個管農業技術的幹部壯著膽子回答:“陳書記,主要是……土質特殊,黏重板結,堿性大,很多農具容易損壞,效率反而比不上老式犁。”
“還有價格,”另一個幹部補充,“老鄉們窮,買不起,也信不過。”
陳朝陽點了點頭,走到地圖前,拿起一根細木棍,指向沿海和裏下河低窪地區。
“同誌們,問題的根子,不在於一張犁,也不在於鄉親們不願改變。”
陳朝陽的聲音在會議室裏回蕩,他將手中的木棍指向地圖上那片廣袤的蘇北平原,
“根子,在於這片被鹽堿折磨了千百年的土地本身。
我們首先要弄明白,它為什麽會變成這樣?‘不知其源,焉治其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