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94章 質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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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婦女也去?那家裏豬誰喂?雞誰管?娃娃誰看?”
王滿倉臉色一沉,用力拍著喇叭:“吵什麽吵,這是國家建設,也是為咱們老百姓趟出一條活路,誰家沒有鹽堿地。
更是給咱們自己子孫後代造福,一點個人困難算啥?
縣裏麵來通知了,修渠治堿的大任務,在夏收後正式開始,不耽誤生產。”
他目光掃過人群,落在幾個頭發花白的老人身上:“王老栓,李老倔,你倆別往後縮。”
被點名的王老栓身子佝僂著,嘴唇哆嗦,沒敢說話,隻是把頭上的破草帽往下拉了拉。
他活了快七十多年了,從晚清到民國,見過太多“官差”,但凡這種“大工程”,哪一次不是把他們這些老骨頭往死裏用?
他似乎已經看到了自己累倒在工地上,再也回不來的結局。
旁邊的李老倔倒是沒拉帽簷,他隻是梗著脖子,悶哼了一聲,把臉扭向一邊,不去看王滿倉。
但他緊握的雙拳和微微顫抖的胳膊,暴露了他內心的憤懣與無力。
他“老倔”的外號不是白叫的,可在這個節骨眼上,他知道,再倔也倔不過“上麵”的命令。
“別以為六七十了就沒事了,告訴你們,能動彈的都得去。”
王滿倉繼續著他的動員,“此次工程很大,省裏麵下了大決心,一定要把咱們省裏這幾千萬畝要人命的鹽堿給治服帖嘍,這是天大的事。
凡是參與治堿的,省裏說了,都記工分,上工的工分。
你們倆,年紀大了,給你們算半個人的工分,也是給國家、給子孫後代做貢獻了。”
“工分?”
人群中,一個叫石頭的年輕小夥,本是一臉茫然和抵觸。
哪怕他再年輕、再單純也知道,這治水挖河可是要出大力氣、掉幾層皮的活計,他這個年齡段的壯勞力是絕對跑不掉的。
這就和老輩人嘴裏說的“服勞役”一般無二,都是命裏該著,躲不開的劫數。
他本來更關心的是去幹活到底管不管飽飯,一天給幾個窩頭?
工資他是不敢想的,那都是城裏工人才有的待遇。
此刻突然聽到“工分”這個新詞,他愣了一下,低聲嘟囔著問旁邊的父親:“爹,工分是啥?能當飯吃嗎?有現錢實在不?”
他爹也是一臉困惑,搖了搖頭,周圍幾個村民也麵麵相覷,顯然都沒聽過。
這時,一個稍微大膽些的中年村民揚聲道:“王滿倉,你這‘工分’是個啥說法?
俺們隻聽過去年有地方搞互助組記‘工’,可咱這還沒整明白哩?你這治堿的‘工分’,咋個算法?真能換錢?”
這一問,直接把王滿倉問住了。
他其實也隻是在鄉裏開會時,模糊地聽上級提過這個新詞,說是以後搞生產建設的一種“記賬”辦法,
具體怎麽折算成糧食或錢,鄉裏幹部自己也說得含含糊糊。
此刻被當眾追問,他臉上有些掛不住,隻能板起臉,用更大的聲音掩蓋自己的心虛:
“嚷嚷啥?上工就有工分,工分……工分自然有工分的用處…
這是上級的新政策,還有假?
現在跟你們說太多你們也不懂,總之,給國家出力,國家絕不會虧待你們,都給我把心放肚子裏。”
他這番含含糊糊、色厲內荏的解釋,非但沒能打消疑慮,反而讓村民們更加不安。
王老栓在角落裏聽著,心裏更是涼了半截。他活了大半輩子,最怕的就是這種“畫在紙上的餅”,
聽著好聽,到頭來能不能吃到嘴裏,全是官府一句話。
這“工分”聽起來,比從前地主打的白條還玄乎。
而此刻,蹲在人群外圍的陳朝陽,眉頭已經緊緊鎖死。
他清楚地知道,“工分製”在曆史上曾走過的彎路和其固有的弊端。
他本意是在漢東,結合工程實際,探索一套更合理、更透明的勞動報酬與物資分配機製,
或許可以借鑒“工分”的形式,但必須與實物、現金掛鉤,確保公平。
然而,政策尚在研討,基層為了完成任務,就已經開始生搬硬套、強行攤派,甚至做出了模糊的承諾。
“胡鬧!”陳朝陽在心裏暗罵一聲。
這種粗暴、欺騙式的動員,是在透支政府的公信力,是在他宏偉藍圖的根基上埋下隱患的雷。
這時,一個抱著孩子的年輕婦女擠到前麵,帶著哀求:“滿倉叔,俺娃才滿歲,離不開人,他爹已肯定要報名的,俺能不能……”
“不能,” 王滿倉打斷她,“這是死命令,每家出工的人數必須達標!
娃可以托給老人,沒老人就帶著娃上工地,辦法總比困難多!”
“帶著娃上工地?那怎麽行!” 年輕婦女的聲音帶上了哭音。
“怎麽不行?工地旁邊搭個棚子,你別在這裏擾亂人心。”
王滿倉失去了耐心,對民兵使了個眼色,“把她名字記上,必須去!”
陳朝陽再也看不下去了。
他分開人群,走到了前麵。
他的氣質與普通村民不同,雖然穿著樸素,但身姿挺拔,目光銳利。
王滿倉一愣,警惕地看著這個生麵孔:“你是哪個?哪個村的?沒看見正在開動員會嗎?”
陳朝陽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沉聲詢問:
“這位村長同誌,動員民工,是不是應該講清楚政策,合理安排?
讓老人和哺乳的婦女上工地,他們的身體和安全,誰來保障?”
一連串的問題,問得王滿倉有些發懵,隨即惱羞成怒:“你算老幾?在這裏指手畫腳!
這是上級的命令,你懂什麽叫大局嗎?
完不成任務,我這個村長就別幹了。”
“上級的命令,是讓咱們根治鹽堿,改善生活,不是讓咱們搞強迫命令,逼得群眾怨聲載道!”
陳朝陽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你這種搞法,不是建設,是破壞!”
“你……你反了你,” 王滿倉氣得臉色通紅,額頭青筋暴起,在這一畝三分地上,還從來沒人敢這麽當眾頂撞他,尤其是在傳達“上級任務”的時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