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0章走訪農村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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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大山急了,臉膛漲紅:“那咋行,陳同誌,你們是地區來的領導,到了俺們這窮鄉僻壤,連口像樣的飯都沒有,這……這傳出去像啥話。
    村裏人得戳我脊梁骨,” 他轉向老伴,“別聽陳同誌的,快去抓。”
    “大山同誌,”陳朝陽的語氣加重了些,帶著不容置疑,“你要是這樣,我們現在就走,這飯也不能吃了。
    黨的幹部有紀律,不能增加群眾負擔,這是原則。
    鹹肉和鴨子,在鄉村比金子還貴重,那是你們一家人一年的油水指望,我們吃了,心裏能安生嗎?”
    他目光誠懇地看著李大山:“你讓我們踏踏實實吃頓你們平常的飯,就是最好的招待。
    我們能坐在一個桌上吃飯,比吃什麽都香。”
    李大山看著陳朝陽認真的眼神,張了張嘴,最終肩膀垮了下來,重重歎了口氣,對著老伴擺擺手:
    “唉……那……那就聽陳同誌的。
    鹹肉……切兩片,就兩片,提提味總行吧?鴨子……不殺了。” 最後幾個字,他說得可惜,但顯然是遵從了陳朝陽的意思。
    聽到這話李大山媳婦卻鬆了口氣,這肉食在農村確實難得,都是留著過年……鴨子就更寶貴了……說到底她是舍不得……
    但當家的發話,她卻不能不聽,在李大山目睹下實實在在切了幾片鹹肉。並麻利地從鹹菜缸裏撈出個疙瘩,清洗切絲。
    不一會兒,李大山媳婦端著飯菜上來了:一盆熱氣騰騰的燉白菜,裏麵依稀可見幾片鹹肉,浮著些許油花;
    一碟切得細細、用辣椒麵拌過的鹹菜絲;還有一盤剛出鍋、金燦燦的玉米麵窩頭。
    窩頭是粗玉米麵做的,一個個捏成圓錐形,底部有個窩。
    陳朝陽拿起一個,還有些燙手。
    他掰開一半,裏麵是實心的,冒著熱氣。
    咬一口,粗糙的玉米碴子剌著嗓子,但嚼著嚼著,有一股糧食特有的香味。
    看著陳朝陽三人沒有半點嫌棄,李大山還是補充了一句:“招待不周,陳同誌見諒啊。”
    “大山同誌,這飯菜很好了。”陳朝陽真誠地說,“我們在機關食堂,也就這個水平。”
    李大山憨厚地笑了:“同誌不嫌棄就好。咱們農村,也就逢年過節能吃上點肉。這肉還是上月公社獎勵的,一直舍不得吃,醃了起來。”
    正吃著,門外傳來腳步聲。
    李大山的兒子扛著鋤頭回來了,身後跟著兩個小男孩。大的約莫十歲,小的七八歲,都光著腳,褲腿卷到膝蓋,小腿上沾著泥點子。
    看見家裏有陌生人,兩個孩子怯生生地站在門口,不敢進來。
    “有福,回來了?這是地區農技站的同誌。”李大山招呼著,“大娃二娃,進來叫叔叔。”
    兩個孩子磨蹭著走進來,小聲叫了“叔叔”,眼睛卻直勾勾地盯著桌上的窩頭。
    陳朝陽注意到,兩個孩子身上的衣服都打著補丁。
    大孩子的褲子短了一截,露出腳踝;小的那件上衣明顯是哥哥穿剩下的,袖子長出一大截,卷了好幾道。
    “來,坐這兒吃飯。”陳朝陽往旁邊挪了挪,讓出位置。
    兩個孩子看向爺爺,見李大山點頭,才爬上長凳。李大山的媳婦給每人盛了碗白菜湯,又給兩個孩子各掰了半個窩頭。
    “慢慢吃,別噎著。”陳朝陽把菜盆往孩子那邊推了推。
    大孩子接過窩頭,狼吞虎咽地吃起來。
    小的那個卻先喝了口湯,滿足地咂咂嘴,然後才咬了口窩頭,細細地嚼。
    “孩子們上學了嗎?”看著小娃可愛,陳朝陽問道。
    李大山放下筷子,歎了口氣:“大娃上了,在五裏外的鄉小學。
    每天天不亮就得起床,走一個鍾頭山路。下雨下雪就更遭罪了,路上都是泥,要是摔了,渾身就是泥。”
    他摸了摸小孫子的頭:“二娃還沒到年紀,明年該上了。可這上學……難啊。”
    “怎麽個難法?”
    “一是路遠,不安全。去年鄰村有個孩子,放學路上掉河裏了,幸虧有人看見。”
    李大山神色黯淡,“二是學費。雖說合作社有補助,可書本費、筆墨錢還得自己出。一個孩子一年就得不少錢,咱們農民……”
    他沒說下去,但意思都明白了。
    陳朝陽看著兩個孩子。
    大孩子正專心地用窩頭蘸菜湯,吃得滿臉滿足;小的那個吃到鹹菜時,辣得直吐舌頭,卻舍不得吐出來。
    “女娃呢?村裏女娃上學的多嗎?”陳朝陽又問。
    李大山搖搖頭:“少,少得很。咱們這輩人老思想,覺得女娃早晚是別人家的人,識字沒啥用。全村五十多個適齡女娃,上學的不到十個。”
    一直沒說話的李有福突然開口:“我妹小時候就想上學,天天趴在教室窗戶外麵聽。
    爹說女娃上學沒用,不讓去。後來她嫁到外村,到現在還怨爹呢。”
    李大山低下頭,默默吃著窩頭。
    這頓飯吃了半個鍾頭。孩子們吃得快,吃完就跑到院子裏玩去了。
    大人在桌上又聊了會兒村裏的情況,合作社的問題,收成的預期。
    吃完飯,李有福媳婦收拾碗筷。陳朝陽給李赤水使了個眼色。
    李赤水從挎包裏拿出準備好的錢和糧票,走到李大山麵前:“大山,這是我們三個人的飯錢和糧票,你務必收下。”
    那是十塊錢和五斤全省糧票。
    十塊錢是兩張五元的,五斤糧票是那種淡黃色的紙片,印著“糧食部”的紅色印章。
    李大山一看,臉色都變了,慌忙推辭:“這怎麽行,這怎麽行一頓便飯,哪能收錢,再說這也太多了。”
    十塊錢,在農村彩禮也用不了那麽多。
    縣城他也去過,糧食不過1毛8分錢一斤,五花肉一斤也不過8毛錢。
    五斤糧票,夠一個孩子吃半個月。
    “李隊長,這是紀律。”陳朝陽站起身,語氣溫和但堅定,“幹部下鄉,在群眾家裏吃飯,必須付錢付糧票。您要是不收,就是讓我們犯錯誤。”
    “可這也太多了……”李大山的手微微發抖,“就幾個窩頭,一碗白菜……”
    “不多,不多。”陳朝陽把錢糧票塞到李大山手裏,“你要是不收,我們回去沒法交代。以後別的幹部下來,你讓不讓吃飯?吃完了給不給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