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74章 要的是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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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翌日清晨,天光微熹。
    沈青凰早已起身,換上了一身月白色的素麵蜀錦褙子,外罩一件同色係的暗紋披風,既顯國公府世子妃的端莊,又不失大家閨秀的雅致,更透著一股因“夫君病重”而刻意流露出的低調與沉靜。
    她今日,要去戶部,唱一出大戲。
    裴晏清依舊是那副病懨懨的模樣,斜倚在窗邊的軟榻上,手中捧著一卷棋譜,見她收拾妥當,才懶懶地掀起眼皮。
    “夫人此去,怕不是羊入虎口,而是龍入淺灘。那些所謂的‘虎’,隻怕要被你攪得翻江倒海。”他聲音不高,帶著一絲清晨的沙啞,卻字字清晰。
    “世子說笑了。”沈青凰走到他跟前,替他理了理有些淩亂的衣襟,“我不過是去送一份禮,至於胡尚書收不收,收下之後是珍藏還是轉贈他人,就看他的眼力了。”
    裴晏清捉住她微涼的手,將一個精致小巧的紫金手爐塞進她掌心,觸手溫熱。
    “胡廣年是隻老狐狸,從不輕易下注。但若是有人將一匹千裏馬和一群瘸腿驢擺在他麵前,他總不至於眼瞎。”他的指腹在她手背上輕輕摩挲了一下,隨即鬆開,桃花眼中笑意幽深,“去吧,讓他們看看,什麽叫陽謀。”
    “好。”
    沈青凰頷首,轉身離去,背影挺直如鬆,步履間是從容不迫的堅定。
    戶部衙門前,此刻早已是車水馬龍。
    鹽鐵專賣這塊天大的肥肉,引來了京城裏無數雙貪婪的眼睛。皇商巨賈、世家代表、官員門客,三三兩兩聚在一起,低聲交談,氣氛緊張而微妙,空氣中都仿佛彌漫著銅錢的腥味。
    國公府的馬車一到,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當沈青凰扶著雲珠的手,緩步走下馬車時,周圍的議論聲頓時一滯,隨即又如潮水般湧起。
    “是國公府的世子妃?她來做什麽?”
    “裴世子不是快不行了嗎?國公府還有閑心來爭這個?”
    “哼,怕是想趁世子還在,最後再撈一筆吧!”
    各種揣測與鄙夷的目光,如同無形的利箭,齊齊射向沈青凰。
    她卻恍若未聞,目不斜視,麵上平靜無波,那雙鳳眸裏沉澱著冰雪般的冷冽,硬生生將那些不懷好意的視線,凍結在了半途。
    她徑直走上台階,守門的官差見是國公府的徽記,不敢怠慢,連忙通報。
    戶部尚書胡廣年,此刻正在後堂,愁得眉毛都快擰成了一股繩。
    他麵前的桌案上,正攤著一張紙,上麵的字跡,正是雲照模仿陸寒琛的筆跡,偽造的那份“聯絡信”。
    “……沈氏夜觀天象,卜算東宮不日複起……”
    胡廣年看到這一句,眼皮就狠狠一跳。
    這叫什麽?這叫妖言惑眾!這叫揣測聖意!
    陸寒琛一個小小武夫,竟敢私下串聯武將世家,意圖染指鹽鐵,這已是取死之道。再加上這麽一句神神叨叨的話,簡直是自己把脖子往刀口上送!
    他正頭疼如何處置這份“燙手山芋”,就聽下人來報,國公府世子妃求見。
    胡廣年心中一動,立刻道:“快請!”
    待沈青凰步入堂中,行過一禮,胡廣年打量著眼前這位聲名鵲起的世子妃。隻見她身形單薄,麵色沉靜,眉宇間雖帶著一絲揮之不去的清愁,但那雙眼睛,卻亮得驚人,仿佛能洞察一切。
    “不知世子妃今日前來,所為何事?”胡廣年呷了口茶,開門見山。
    沈青凰也不兜圈子,讓雲珠將早已備好的文書與幾本厚厚的賬冊,恭敬地呈了上去。
    “聽聞陛下欲重整鹽鐵,擇忠信商戶承辦,以裕國庫。國公府世代蒙受皇恩,值此之際,不敢安享尊榮,願為陛下分憂。”她的聲音清冷悅耳,如玉石相擊,“此乃國公府申請承辦京郊鹽鐵專賣的文書,以及大房名下產業近半年來的賬目,請胡尚書過目。”
    胡廣年眼神一凝,先是拿起那份文書,一目十行地掃過。當看到“不求盈利,隻為表率,以正視聽”這十二個字時,他那雙渾濁的老眼裏,精光一閃而過。
    好一個“不求盈利”!好一個“隻為表率”!
    這哪裏是來搶生意的,這分明是來遞投名狀,來當活牌坊的!
    他又隨手翻開一本賬冊,入目所及,每一筆進出都清晰明了,幹淨得沒有半分貓膩。他宦海沉浮數十年,什麽樣的假賬沒見過?可眼前這份,真的不能再真!
    胡廣年放下賬冊,意味深長地看著沈青凰:“世子妃這份‘為君分憂’的心,可真是比金子還重。隻是不知,這金子底下,是實心的,還是包著鐵的?”
    這是一句試探。
    沈青凰坦然迎上他的目光,唇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弧度:“胡尚書說笑了。國公府是鐵是金,賬冊為證,人心為鑒。倒是那些急於將鐵裹上金粉就想換真金的,才該當心,別被陛下親手把那層粉給刮下來,露出裏麵的鏽跡斑斑。”
    這話,一語雙關,既點明了國公府的坦蕩,又暗諷了那些投機鑽營之輩。
    胡廣年的心,徹底定了。
    他需要什麽?他需要一個典範!一個能向陛下交差,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的典範!
    現在,典範送上門了。
    不僅如此,連用來祭旗的“祭品”,也有人貼心地幫他準備好了。
    他拿起那份偽造的信函,輕輕敲了敲桌麵,看著沈青凰,緩緩道:“世子妃說得有理。有些人啊,心比天高,卻不知腳下已是萬丈懸崖。國公府有此忠心,實乃朝廷之幸。此事,本官心中有數了。”
    沈青凰福了福身:“那便不打擾尚書大人了。”
    她轉身離去,依舊是來時那般平靜無波,仿佛隻是來送了一趟尋常的節禮。
    可她走後,整個戶部,乃至整個京城的官場,都因她此舉而掀起了驚濤駭浪!
    最終,戶部的決議下來了。
    鹽鐵專賣權,由三家共同承辦。
    其一,國公府。
    其二,都察院左都禦史張勳的遠親名下商號。
    其三,翰林院掌院學士周太傅的門生所營商鋪。
    無一例外,全是朝中出了名的清流砥柱!
    而那份關於陸寒琛等人“勾結串聯,妖言惑眾”的密報,則被胡廣年原封不動地呈到了昭明帝的案頭。
    ……
    武安侯府,不,如今還隻是個普通武官宅邸的陸府,氣氛壓抑得仿佛能滴出水來。
    陸寒琛麵沉如水地坐在主位上,手中死死攥著一張戶部傳來的公文,手背上青筋暴起。
    公文上沒有直接定他的罪,卻以“風評不佳,恐難當重任”為由,將他以及另外幾家武將的名字,從所有與鹽鐵相關的名單中,徹底劃去!
    這不僅僅是斷了他們的財路,更是當著滿朝文武的麵,狠狠地抽了他們一個耳光!
    沈玉姝站在一旁,臉色慘白如紙,身體搖搖欲墜。
    她不明白,她真的不明白!為什麽會這樣?前世的康莊大道,怎麽今生就變成了絕路?
    “為什麽……怎麽會……胡尚書為什麽要這麽對我們?”她喃喃自語,眼中滿是茫然和委屈。
    “為什麽?”陸寒琛猛地抬起頭,那雙鷹隼般的眸子裏,燃燒著熊熊怒火,他將那份公文狠狠砸在沈玉姝的臉上,厲聲咆哮:“你還有臉問為什麽?!你自己看看!”
    公文的邊角劃過沈玉姝嬌嫩的臉頰,留下一道淺淺的紅痕。她顧不得疼痛,顫抖著手撿起公文,目光落在最後附帶的一段批注上,那是戶部官員引述的部分“罪證”。
    當看到“……沈氏夜觀天象,卜算東宮不日複起……”這幾個字時,她如遭雷擊,渾身的血液瞬間凝固!
    “不……這不是我說的!我沒有!”她尖叫起來,聲音淒厲,“我隻是說我做了一個夢……我沒有夜觀天象!”
    “有區別嗎?!”陸寒琛一步上前,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將她死死地抵在冰冷的柱子上。窒息感瞬間傳來,沈玉姝驚恐地瞪大了眼睛,雙手徒勞地抓撓著他的手臂。
    “做夢?夜觀天象?”陸寒琛的眼中滿是血絲,神情猙獰可怖,“沈玉姝,你當你是誰?國師還是神仙?你那點上不得台麵的小聰明,如今成了套在我們兩個人脖子上的絞索!你知不知道,因為你這句屁話,我陸寒琛現在在陛下麵前,就是個意圖謀逆的亂臣賊子!”
    “我……我沒有……寒琛哥哥,你信我……”沈玉姝的眼淚奪眶而出,聲音破碎不堪。
    “信你?”陸寒琛發出一聲野獸般的低吼,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幾分,“我當初就是信了你的鬼話,才會被王霖當成野狗一樣羞辱!我信了你,才會把我們所有的前程,都賭在這件事上!結果呢?我們現在成了全京城的笑話!沈玉姝,你不是福星,你就是個掃把星!”
    他猛地鬆開手,沈玉姝軟軟地滑落在地,捂著脖子劇烈地咳嗽,大口大口地呼吸著空氣,眼中充滿了劫後餘生的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