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全都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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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玉婉收拾完碗筷,正欲上前為他添些燈油,門外卻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是管家的聲音,帶著一絲壓抑不住的驚惶:“主人,宮裏來人了!太醫令請您即刻過署!”
    李沐握著刻刀的手猛然一頓。
    深夜傳喚,絕無好事,他沉聲應道:“知道了。”
    太醫署內,燈火通明,氣氛卻凝重如鐵。
    正堂之上,太醫令張弛的臉色,比窗外的冬夜還要蒼白幾分。
    他看到李沐進來,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倚仗,招了招手,聲音沙啞:“李沐,你來。”
    張弛將一卷剛剛頒下的詔書推到李沐麵前。
    那明黃色的絹帛上,用鐵畫銀鉤的秦篆寫就的文字,帶著一股不容置喙的威嚴。
    帝國初立,始皇帝的目光,巡視著他的萬裏江山,自然,也落到了這小小的太醫署。
    詔書言辭簡練,卻字字千鈞。
    大意是,聽聞太醫署於防疫之術頗有建樹,著令太醫令張弛,三日之內,呈詳盡條陳,將那所謂的潔淨之法與分診之術,一一剖明。
    李沐的心,瞬間沉到了穀底。
    這不是賞識,這是審問!
    始皇帝,這位一手締造帝國的千古一帝,他的腦中隻有兩件事:開疆拓土,以及,將帝國的每一寸土地、每一個黔首,都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
    張弛的嘴唇哆嗦著,他抓住李沐的手臂,枯瘦的手指冰冷而用力,“這……這可如何是好?一個應對不好,你我,乃至整個太醫署,都要落得個妖言惑眾的罪名!”
    李沐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這位在太醫署熬了一輩子的老令吏,最懂的就是明哲保身。
    而現在,他被推到了風口浪尖。
    李沐扶住張弛,躬身一揖,聲音沉穩:“令大人,此事關乎國之大者,更牽係天下醫者之命脈,非您親自執筆,不足以呈於聖前,沐位卑言輕,豈敢妄言天子之事?”
    他將姿態放得極低。這一拜,既是給足了張弛麵子,也保全自身。
    張弛低聲道,“潔淨法是你弄的,分診術是你想的,這奏疏若無你執筆,不過是一堆空洞的廢話!老夫這條命算什麽?可這救人的法子,不能就這麽沒了!”
    他盯著李沐,:“你來寫!老夫替你把關!出了事,老夫這把老骨頭,頂在最前麵!”
    李沐心中劇震,一股暖流湧上心頭。
    他沒想到,在這冰冷的秦法之下,竟還有如此風骨。
    “好!”李沐不再推辭,眼中精光一閃,“沐,遵命!”
    接下來的兩天,太醫署的燈火徹夜未熄。
    李沐與張弛二人,將自己關在內堂,麵前攤開著一幅幅空白的竹簡。
    李沐提筆便寫,筆走龍蛇:“為使政令通達,疫病可控,當於天下郡縣,設醫署,統管醫工、藥材,並錄天下病案,上報鹹陽……”
    “不可!”張弛斷然喝止,冷汗瞬間就下來了,“這是要從郡守、縣令手裏分權!你這是在告訴陛下,我太醫署野心大了,想自成一派嗎?”
    他搶過筆,將那段文字劃掉,顫巍巍地改為:“懇請陛下天恩,於郡縣設醫寮,以收治病患,上報疫況,使天子仁心,遍及四海。”
    李沐悚然一驚,背後已是一層冷汗。
    他定了定神,繼續寫道:“天下醫工,技藝良莠不齊。當立‘考核之法’,凡醫工者,皆需入太醫署規培,考核通過,方可持證行醫……”
    “糊塗!”張弛又一次打斷了他,語氣比之前更加嚴厲,“我大秦,奉行以吏為師,黔首不許私學!你這是要將天下醫者,都變成你李沐的門生故吏嗎?!”
    李沐的筆尖懸在半空,冷汗滴落在竹簡上,洇開一小團墨跡。
    他沉默良久,腦中電光火石般閃過杜演那張毫無表情的臉,閃過那卷冰冷的《商君書》。
    他忽然明白了什麽,深吸一口氣,重新落筆。
    “陛下仁德,澤被蒼生,然醫者之術,關乎生死,不可不察。
    沐鬥膽,請陛下為天下醫者立法,立規,立學!此非私學,乃陛下之學!凡大秦醫工,皆為天子門生,習陛下所傳之救世良方,感陛下浩蕩皇恩!”
    張弛看著這段文字,怔了半晌,渾濁的老眼陡然亮起,一拍大腿!
    “妙!妙啊!”他激動得滿臉通紅,“將這醫工考核,變成了陛下對醫者的恩典與教化!李沐啊李沐,你這腦袋……當真不隻是用來記藥方的!”
    思路一旦打開,接下來的事情便豁然開朗。
    一份洋洋灑灑近千言的條陳,被兩人反複推敲,最終定稿。
    其中,建立標準、互通有無、形成體係的帝國醫藥規則,每一條、每一句,都被巧妙地披上了一件為陛下分憂、彰陛下聖明的華麗外衣。
    第三日清晨,張弛換上最隆重的朝服,捧著那卷沉甸甸的奏疏,一步步踏入了章台宮的晨曦之中。
    李沐站在太醫署的門口,看著他蒼老的背影消失在宮牆的陰影裏,一顆心懸到了嗓子眼。
    這一天,他度日如年。
    直到日影西斜,張馳才回來,他的步伐很慢,臉上看不出喜怒。
    李沐快步迎上去,聲音幹澀:“令大人,陛下……如何示下?”
    張弛看著滿臉緊張的李沐,臉上綻開一個如釋重負的笑容。
    “準了!”
    “全都準了!”
    “陛下將奏疏從頭到尾,仔仔細細看了一遍。”
    張弛的眼中異彩連連,“陛下說,此條陳,句句落在實處,字字關乎民生!此,方為安國利民之學問!”
    張弛激動地抓住李沐的肩膀:“陛下當場準奏!並下令,由少府撥付錢糧,廷尉府協同我太醫署,即刻草擬新製細則,頒行天下!”
    一股巨大的狂喜衝上李沐的頭頂,讓他幾乎站立不穩。
    然而,張弛接下來的話,又讓他如墜冰窟。
    “陛下還問了……”張弛壓低了聲音,神情變得無比嚴肅。
    “陛下說,這奏疏條理清晰,言辭精妙,不像出自老夫之手,他問,是不是你,李沐,寫的?”
    李沐的血液瞬間凝固了。
    始皇帝的注視,是榮耀,更是催命符!
    張弛看著他煞白的臉,緩緩地搖了搖頭。
    “老夫回稟陛下,此乃我太醫署上下,感念皇恩,齊心協力,嘔心瀝血而製,至於李沐,不過是做了些筆墨整理的瑣碎活計罷了。”
    李沐明白了。
    張弛此舉,是將所有的功勞,連同那份天大的風險,盡數攬在了自己身上,而將他李沐,穩穩地保護在了自己的羽翼之下。
    “大人,您……”李沐的喉頭哽咽,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
    張弛拍了拍他的肩膀,蒼老的臉上露出一絲欣慰的笑意,眼神卻深邃如淵。
    “李沐,你記住。”
    “你這把刀,太快了。快刀,易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