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想活下去,就得比他們……更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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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始皇帝三十七年,秋。
    車隊行至南陽郡與南郡的交界處,一種無形的壓抑感愈發濃重。
    這裏的風,似乎都帶著南方水澤的潮濕與黏膩,鑽入骨縫,讓人心生煩躁。
    “咳……咳咳咳!”
    一陣劇烈而急促的咳嗽聲,猛地刺破了隊伍中死一般的沉寂。
    聲音來自李沐的牛車。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被吸引了過去。
    隻見李誌,那個平日裏安靜得像個小大人的孩子,此刻正蜷縮在車板上,小臉燒得通紅,額頭上布滿了豆大的汗珠。
    他的胸膛劇烈地起伏著,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駭人的喘鳴,仿佛有一隻無形的手,正死死扼住他的喉嚨。
    變故來得如此突然,如此凶險。
    “快!退熱的藥湯!”
    隨行的醫工亂作一團,熬好的藥湯一碗碗灌下去,卻不見半點起色。
    李誌的體溫反而越來越高,咳嗽聲也愈發微弱,眼看就要窒息過去。
    “李醫丞!您快想想辦法啊!”
    “是啊,您可是神醫!”
    幾名醫工圍著李沐,急得滿頭大汗。
    然而,此刻的李沐,這位曾為始皇帝清創縫合、被譽為太醫署新星的神醫,卻完全沒有了往日的鎮定。
    他手腳冰涼,雙目赤紅,死死盯著兒子痛苦掙紮的臉,嘴裏胡亂念叨著肺熱壅阻……風邪犯肺……,像一個徹底失了方寸的無助父親。
    沒有人知道,這驚心動魄的一幕,不過是一場精心編排的戲劇。
    更沒有人知道,那碗看似尋常的藥湯裏,被李沐悄悄加入的麻黃堿,正精準地誘發著李誌支氣管的劇烈痙攣。
    而李誌那精湛到令人心碎的演技,則將這場戲推向了高潮。
    “都讓開!”
    一個陰冷尖細的聲音穿透人群。
    趙高來了。
    他無聲無息地出現在牛車旁,冷冷地掃過眼前這混亂的一幕。
    他的目光在李沐那張寫滿驚慌失措的臉上停留了一瞬,最後落在了奄奄一息的李誌身上。
    看到趙高,李沐猛地撲了過去,雙膝重重跪倒在趙高麵前的泥地裏。
    “中車府令大人!求您救救犬子!”
    趙高的眉梢微微一挑,臉上看不出喜怒。
    “怎麽回事?你李沐不是能生死人、肉白骨嗎?怎麽連自己的兒子都救不了?”
    他的話語裏,帶著貓捉老鼠般的戲謔與審視。
    李沐抬起頭,眼中布滿血絲,聲音嘶啞而絕望。
    “是……是急性哮喘!此乃南方的瘴氣入體所致,非尋常藥石可醫!再拖下去……不出三日,這孩子……這孩子便會活活憋死!”
    他說著,重重地以頭搶地,額頭瞬間磕出了血印。
    “大人!沐……沐還有一個法子!隻有一個法子了!”
    趙高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仿佛在欣賞一出有趣的戲碼。“講。”
    一個字,冰冷,且不容置疑。
    李沐仿佛用盡全身力氣,抬起頭,眼中閃爍著最後一絲希望的微光。
    “此病,唯有一種奇草可克,名曰龍涎草!此草隻生於百裏之外的賓陽山絕壁之上,從此處快馬加鞭,往返不過一日光景!求大人開恩,容沐帶犬子離隊一日,去尋那救命的仙草!若尋得,我父子即刻歸隊!若尋不到……那便是他的命!”
    空氣,在這一刻凝固了。
    趙高眯起了雙眼,銳利的目光在李沐血跡斑斑的臉上來回逡巡。
    他在權衡。
    一個謊言?一個圈套?
    可李沐的妻女老小,盡在鹹陽,那是他最牢固的鎖鏈。
    更何況,這具龍體,還需要他每日用那古怪的香料維持體麵。
    他,還有用。
    讓他去,不過是浪費一天時間。
    若不去,這孩子萬一真死了,會不會影響到李沐這個有用之人的心境?
    最終,理智壓倒了多疑。
    “可。咱家便給你一日時間。”
    他話鋒一轉,“咱家會派兩名緹騎,護送你們父子,記住,隻有一日,無論找沒找到,日落之前,必須歸隊!”
    “謝中車府令!謝大人!”
    李沐如蒙大赦,連連叩首,感激涕零。
    半個時辰後,一輛孤零零的小馬車,吱吱呀呀地脫離了龐大的車隊,向著賓陽山的方向,疾馳而去。
    車廂內,顛簸不止。
    李誌的呼吸已經平穩下來,隻是臉色依舊蒼白。
    他悄悄睜開眼,壓低了聲音,帶著孩童的緊張與興奮。
    “爹,我們……逃出來了嗎?”
    李沐警惕地聽著車外的馬蹄聲,輕輕搖了搖頭。
    “還沒。這隻是第一步。”
    馬車在崎嶇的山路上飛馳,漸漸駛入一片荒無人煙的亂石崗。
    這裏前不著村,後不著店,隻有呼嘯的山風和嶙峋的怪石。
    李沐猛地一掀車簾。
    “停車!”
    兩名緹騎勒住馬韁,警惕地望了過來。“何事?”
    “犬子病情反複,氣息微弱,必須立刻施針穩住心脈!”
    李沐的聲音焦急萬分,“此地風大,還望二位壯士幫忙,去那邊避風處生一堆火,為我兒驅驅寒氣。”
    兩名緹騎對視一眼,他們是趙高的心腹,隻負責盯人,對醫術一竅不通。
    見李沐說得合情合理,便也沒有多想。
    “我們速去速回,你莫要耍花樣!”其中一人沉聲警告了一句,便翻身下馬,與同伴一起,轉身走向不遠處的一片石壁。
    就是現在!
    在他們轉身的瞬間,李沐眼中的焦急與無助,刹那間褪得一幹二淨,取而代之的,是絕對冷靜與森然殺意!
    他手中不知何時已多了一柄寒光閃閃的匕首!
    與此同時,那名一直沉默寡言的駕車車夫,也動了!
    他從腰間抽出一柄同樣的匕首,此人,正是李沐早已布下的暗棋,巴蜀陳家培養的死士!
    兩聲利刃入肉的悶響,幾乎同時響起。
    兩名身手不凡的緹騎,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一聲,便被從背後精準地割斷了喉管。
    幹淨,利落,致命。
    李沐看也未看倒下的屍體,立刻動手剝下其中一人的衣物和腰牌。
    那名死士則默契地將另一具屍體上的有用之物搜刮幹淨。
    “把車趕到那邊的山澗去,偽造成失足墜崖的假象!”
    “遵命!”
    李誌從車廂裏探出頭,看著那兩具尚在抽搐的屍體,和滿地的鮮血,小臉嚇得煞白,身體忍不住地顫抖。
    李沐走到他身邊,蹲下身,用沾著血的手,重重地按在他的肩膀上。
    他看著兒子的眼睛,一字一句,聲音不大,“記住。在這個世道,你不對別人狠,別人就會對你狠。想活下去,就得比他們……更狠!”
    半個時辰後。
    兩匹神駿的快馬,從亂石崗中飛馳而出,馬上的騎士,換上了一身緹騎的勁裝。
    他們沒有回頭,徑直向著茫茫的南方,絕塵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