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年，1月3日。
    魔都飛機廠。
    “各位西工大的老師和學生們，你們好，我代表長征機械廠，歡迎你們的到來！”張龍根站在停機坪下麵，麵對著從飛機上下來的人，就打算發表一番熱情洋溢的講話。
    “您是張廠長吧？走，立刻帶我們去工廠，半個小時後，我們進行工人技能測試。”
    什麽？
    前來歡迎的人都傻眼了，按照他們的計劃，接到眾人之後，先去工廠招待所，安排住宿，然後去最豪華的華亭大酒店用餐，吃飽喝足之後，再去欣賞一下魔都美麗的夜景，南京東路，外灘……保準讓這些內地來的土包子們看花了眼，對長征機械廠的招待很滿意，關係好了，接下來提要求，就方便多了。
    沒想到，這些人一下飛機，居然就要工作？
    這怎麽行？
    “劉教授，各位剛剛下飛機，肯定是又累又餓……”
    “不累，飛機上就是休息放鬆，至於吃飯……我們在飛機上吃過了，快點帶路吧！車子在哪裏？”
    一眾長征機械廠的人都驚呆了，這西工大的人，難道都是機器嗎？隻知道工作，就不知道享受生活？
    還好，有人機靈，趕緊去打電話，長征機械廠裏，頓時就是一陣雞飛狗跳，那些在辦公室裏喝茶看報紙的，趕緊換上工作服，進入車間，還有一些沒有在工廠的，也趕緊騎著自行車，坐著公交車，前往工廠。
    還好，魔都飛機廠到長征機械廠有一個小時的車程，當西工大的來客們到了這裏之後，已經是一幅井然有序的場景了。
    “按照秦亮同誌的吩咐，我們對工廠進行了調整，上麵很支持我們的工作，把一部分老幹部給調走了，現在，我們廠裏留下的，一線職工比例已經達到了百分之九十五的標準，隻是……人數還是有些多，大概三千來人……”
    “具體數字？”劉教授皺著眉頭開口。
    學校找不到多少管理人才，聽說搞技術，所有人都願意，但是一聽說要管理工廠，一個個向後縮脖子，劉教授去找羅校長審批大三學生去實習的手續，就被羅校長抓了壯丁，被迫答應暫時管理這個工廠。
    上來的第一件事，總得先知道廠裏多少人吧？
    “三千九百八十五人……這人數是有些多，不過……手心手背都是肉，讓誰走，咱們都於心不忍啊。”張龍根說道：“再說了，咱們廠和羅羅公司合作，以後會迎來大發展，這些人數，怕是還不夠用呢，到時候再招人，太麻煩。你們放心，咱們廠裏的師傅，手藝都是一流！”
    劉教授的眉頭皺得更緊了：“好，那咱們先到車間裏麵看看。”
    “同學們，大家夥跟上！”江燕也找到了表現的機會，很是熱情地招呼年輕的學生：“來咱們廠，大家夥可以和一線工人們接觸，看看工人究竟是怎麽從事生產工作的，這對於大家夥未來的發展，也是有好處的，等大家夥畢業，說不定就會分到咱們長征機械廠了。”
    主抓技術的牛國強，也跟了上來，開始給眾人介紹。
    “我們長征機械廠的前身是汽附一廠的擴建部分，我們主要承擔高壓機匣、燃燒室外機匣、高壓靜子、火焰筒、高低壓壓氣機轉子、渦輪轉子、擴散機匣、軸承座、放氣機構、零組件的製造和發動機總裝、試車……”
    劉教授的臉色依舊嚴肅：“葉片呢？”
    對一款發動機來說，最重要的就是葉片了，這個航空發動機廠，居然不生產葉片？
    “葉片由魔都配套的航空機械廠生產，一共27種葉片，都在他們廠生產，除了這些之外，還有魔都先鋒電機廠負責生產起動機，魔都油嘴油泵廠負責生產噴油嘴和油泵，魔都汽車齒輪廠負責生產發動機需要的齒輪……當然，我們的生產任務量還是最多的，占據整個工作量的百分之七十以上……”
    “按照生產需求，我們廠分成了機械加工、衝壓與焊接、機修、熱處理與表麵處理、總裝與試車等5個車間。前麵就是機械加工車間，整個車間廠房麵積8043皮昂方米，布置國產和進口機床167台，發動機轉子、靜子和中小零件，都在這裏麵生產……”
    此時，車間內，一名四十多歲的中年人，正在機床前麵抱佛腳。
    “王主任，你別緊張，隻要記住操作順序，就不會錯的，你要加工的這個零件很簡單，隻要車幾十刀就行……”
    “嗯嗯，知道了！老李，你說，這手怎麽做才不會抖啊。”
    王主任，長征機械廠總務科福利處的主任，主要工作，就是琢磨一下給工人發什麽福利，每年工作最多一個星期，其他都是看報紙喝茶。
    眼看著百分之九十五的要求達不到，福利處就被裁掉了，這些人不想走，就隻能進入工廠車間。
    這手什麽時候幹過重活兒！此時，王主任是非常緊張的。
    就在此時，外麵傳來了腳步聲。
    啪！
    手裏的遊標卡尺掉落到了地上。
    “老師們，同學們，這台機床，就是當年我們為了提升生產質量，從德國進口的哈默機床……”牛國強一邊說，一邊示意其他人讓一讓，老王，你趕緊走啊，你貓著腰幹嘛呢？
    “哈默公司，1938年生產，目前最先進的是五軸立式加工中心。”劉永泉開口了：“咱們就算是進口不到五軸機床，至少也得是三軸的啊，怎麽就進口了普通的手工操作機床？”
    “這位同學，當時咱們的國際條件差，根本就進口不到數控機床，不過，咱們就算是用手工機床，也能加工出來比數控機床更高的精度來，畢竟，咱們擁有一流技術的老師傅，老李，你給這些客人們展示一下手藝！”
    車床組組長李師傅，最厲害的一個老師傅了！此時，聽到牛國強的話，就打算去動機器，而劉教授打斷了他的動作。
    “等等，我看剛剛是這位老師傅在切削吧，就讓他來吧！”
    老王渾身一個哆嗦，手裏的遊標卡尺，差點又要掉到地上。
    “咳咳，好，老王，來，加工一下渦輪轉子！”
    所謂轉子，就是一個圓盤，機器開動起來，直接進車刀就行！
    老王點頭，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氣，然後，開始慢慢搖動手柄，一圈，兩圈，三圈……
    “快閃開！”劉永泉第一個反應過來，大聲喊道，同時，拉著同學就向一旁躲。
    嘭！
    下一刻，車刀崩刃的聲音響起，沿著加工工件的切線飛出，打向對麵的一個柱子。
    啪！
    刀刃嵌入鋼筋混凝土的柱子，隻能看到尾部的裂痕，這要是打在人腦袋上……
    後果不敢想啊！
    老李傻眼了，教了王主任怎麽操作，進刀多少圈，沒教他要慢慢來啊，這一句話沒囑咐到，就出了岔子，一下子把車刀全部搖進去，再好的車刀也得廢啊！
    還好沒傷人。
    老王已經嚇得臉色發白了，渾身都在抖。
    “新手？”劉教授臉色難看。
    “不，不，不是新手，隻是……隻是緊張。”
    “好吧，那就別切削了，來，用遊標卡尺，量一下這工件尺寸。”
    “好，好。”老王說著，接了過來，拿著遊標卡尺，對準工件，下一刻就犯難了，這……怎麽量？
    不行，不會也得會！他咬咬牙，學著工人的樣子，把油標尺打開，對準工件，卡住，也不難嘛。
    “十公分。”
    老李趕緊搖頭，嘴巴張大成O型。
    “十……公分？”
    “你這遊標卡尺，多少分度的？”
    “分度？十八厘米……”
    實際操作外行，理論知識外行，這完全就不會！
    “張廠長，這就是你們廠裏最專業的老師傅？”
    “咳咳，劉教授，這位王師傅……今天隻是太緊張了……”
    “再緊張，也不會讀不出遊標卡尺來，連個五十分度都不知道，精確度都不知道，內徑外徑怎麽測量也不知道，這之前是坐辦公室的吧？”
    “沒錯，我是坐辦公室的，但是，我也是為廠子出過力的！全廠上下，所有人都離不開我！我必須要留在這廠子裏！”老王豁出去了，破罐子破摔！
    “劉教授，老王同誌是老幹部……”
    “張廠長，秦亮同誌和您說過了，我們西工大，不養閑人，我們不管之前為廠子做了多少貢獻，現在，隻要是混吃混喝的，都得走！”
    “我不走！你們還能把我趕走不成？”
    老王豁出去了。
    “你不走，那我們走！同學們，我們走！”
    “喂，別啊！”
    “哼，走吧！一點兒也不尊重老同誌！秦扒皮！資本家！這是來吃人血饅頭了吧？”
    魔都飛機廠，招待所。
    “劉教授，你們別著急，等我再過去勸勸……”馬老很為難，夾在雙方中間，很難做人啊！
    咚咚咚！就在此時，外麵傳來了敲門聲。
    “哪位？汪領導？您怎麽來了……”
    王領導走了進來，神情複雜：“各位西工大來的老師們，同學們，我代表市政府，給你們道歉。”
    “汪領導，別，您又沒做錯什麽。”
    “我有領導責任啊。”汪領導說道：“我知道，長征機械廠並沒有按照秦亮同誌的要求來整改，不過……時間這麽短，任務這麽重，而且，在魔都，還沒有一家工廠搞過，所以……”
    “汪領導，時間不等人啊！年後，我們就要正式開始和羅羅公司合作了，我們沒那麽多時間去等某些人的思想觀念轉變，等他們知道市場競爭是多麽的殘酷，既然他們做不到，那我們就自己建立工廠，我們請求魔都政府批一塊地給我們，我們自己蓋工廠！”
    汪領導的心中咯噔一下，這是沒轉圜餘地了啊！
    “希望春節之前，把地給我們批下來，大年初三，我們就會開工，一個月後，第一個廠房就會蓋起來，同時，我們西工大自己生產的數控設備，也會搬進來，半年內，我們就會生產出來第一批樣機。”
    說完，劉教授停頓了一下：“當然，魔都政府也可以故意拖延，畢竟，某些人會給我們製造障礙，如果是那樣，我們就會說服英國人，選擇其他城市，我們相信，英國人會同意的。”
    汪領導的臉色更加難看：“劉教授，我們……我們政府當然會全力支持，隻是……長征機械廠的廠房都是現成的，你們……能不能再考慮一下？”
    “考慮？也是可以考慮的。”劉教授點頭：“廠房留下，人都走！”
    哼，什麽落後勢力，各種阻力，以為咱們西工大會耐著性子和你們玩體製內的遊戲嗎？咱們直接上來掀桌子！
    你們還想要耍什麽花招？
    所有人，全部滾，咱們隻要廠房！
    “這……”
    “反正，渦扇八項目下馬，長征機械廠一直都處於停產狀態，這樣的企業，早就該破產，職工們另尋出路去了！這些年，有多少企業，都在靠政府撥款過活，這些人，就是在咱們政府的身上吸血！政府不敢關停企業，咱們西工大來，這個惡人，咱們當！”
    “可是，那麽多人……”
    “工廠拿到手之後，咱們會展開一次公開招聘，真正有本事的，繼續留在這裏工作，工資待遇，肯定比之前的高，沒本事的，還想要在工廠裏混吃混喝的……咱們西工大，不養閑人！”
    劉教授大手一揮：“汪領導，這就是我們西工大的要求，希望政府認真考慮，我們會留在這裏三天，三天後，我們就去其他城市……”
    “好吧。”
    汪領導回去，立刻召開了政府人員開會，當下，很多人就拍桌子罵娘了。
    這西工大，做得太過分了！
    那個秦亮，簡直不是個東西！
    西工大。
    阿嚏！
    秦亮打了個噴嚏。
    “亮子哥，你怎麽了？”
    “沒事。”秦亮笑了笑，看向自己的妻子：“朵朵，又要過年了，今年，咱們回……”
    “當然是回壩上老家，本來就該輪到回壩上了，咱爸兩年沒回去了，雖然不說，我也知道，他是想家了。”
    “嗯。”
    “我已經聯係好了，等咱們坐飛機到了首都之後，那邊會安排直升機，送咱們回去，這樣節省時間。”
    “你聯係好了？是空軍主動聯係的吧？”
    楊朵兒笑了笑：“什麽都瞞不過你，魔都那邊，很多人都在罵你是秦扒皮，劉教授的要求，都是你策劃的了？”
    “嗯，出發前，他對接下來的領導工作心中沒底，我就給他出了一些主意。”秦亮說道：“現在時代好，就算是咱們不要的人，魔都政府也得給安排了。”
    1986年，沈陽防爆器械廠經營不善，負債超過企業全部資產的三分之二，經過一年的整改依舊無法扭虧為盈，宣告破產！
    這一改革，稱為驚天第一破！
    之前的年代裏，所有人都羨慕當工人，隻要進入工廠，那生老病死，一切都給廠子承包了！娃兒上學，從幼兒園開始，廠子就有，到職工小學，中學……甚至大了之後，還能進廠子工作。
    生病了，有職工醫院，老了，有廠子給發養老金……簡直就是天堂！
    這樣的製度，所有人都喜歡，秦亮也喜歡。但是……他知道，這樣的製度，是無法讓國家真正發展的，尤其是在進入八十年代之後，這些製度已經成為了國家的累贅。
    一個工廠裏，從事生產經營活動的人，還不到職工總人數的一半！幹活兒的少，吃飯的人多，虧空隻能國家來補，全國都這樣，那國家的虧空誰來補？
    要麽不思進取的工廠倒閉，要麽國家倒閉，沒錯，國家也是能倒閉的！蘇聯不就是個例子嗎？美國也不過是有美元霸權，不停地印鈔票，收割全世界的財富，否則美國這個公司，也早就倒閉了。
    現在已經是83年了，國企已經到了需要改革的時候了！
    誰先改革，還有好處，畢竟，國家得照顧啊！
    魔都長征機械廠，就算是把那些不幹活的人都給下崗了，政府還是得給解決工作問題，政府怎麽安排，秦亮不管，總之，全新的航空發動機廠，一定要是現代化的企業！
    有了這個標杆，也算是樹立個榜樣，現在被人罵，以後會成為典型，擴展到整個魔都，整個祖國！
    國家強盛，絕對不是一兩件先進武器能決定的，而是經濟高度發展，社會財富極大富足，怎麽富足？當然得幹活兒！
    而且，就算是真的下崗了，也不是什麽壞事，這個年代，到處都是財富！隻要肯吃苦，那就一定能賺到錢的！
    長征機器廠。
    “不走，我們就不走，這工廠是我們建設起來的，我們才是這工廠的主人！”
    “沒錯，他西工大欺人太甚，這是空手套白狼！”
    工廠大門口，無數人聚集。老王站在人群的前麵，一臉振奮，他的身邊，江燕也是在鼓動大家夥，畢竟，所有人全部下崗，然後重新考核上崗，隻有那些真正有技術的才能回到崗位。
    宣傳科？她已經打聽過了，西工大的校辦工廠，就沒有這個科室，據說這句話是秦亮說的，隻要錢給夠，什麽思想工作都不用做！
    就在大家夥準備捍衛自己權力的時候，遠處的道路上，過來了一支車隊，軍綠色的老解放，停下之後，下來了一大群的荷槍實彈的人，然後……拉起來了警戒線！
    “喂，你們這是在幹什麽？”老王怒了。
    “這裏的工廠，以後將會生產軍用裝備！所以，現在已經是重點國防項目工廠了！嚴禁越過警戒線，否則就有特務嫌疑！”
    嘩啦！
    “同誌們，你們放心，政府不會丟下大家的，大家先去接受考核，沒有被選上的，政府會給你們安排其他工作……”汪領導也過來了，耐心地做工作。
    有本事的人，都進了工廠，生產國外最先進的發動機，這前途絕對光明！沒本事的人，眼看著蹭不上了肉，也就隻能咬牙接受現實，去其他地方，繼續喝茶看報紙去！進了這裏有什麽用！還不是得天天忙碌！想到這裏，他們看那些屁顛屁顛進去的人，都有些同情了，牛馬們，高興什麽！
    汪領導又看向了張龍根：“老張，這廠子的領導工作，你沒有做好，接下來，給你安排個新職務……”
    張龍根神情複雜，留戀地看著工廠，最後還是點頭：“好。”
    軟硬兼施下，大唐集團旗下魔都航空發動機廠，終於走上了正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