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第 1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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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賊廝,將我們娘子騙得好慘!!”
長君一見陸譽竟被一拳撂倒,當下就知道今日逃生無望。
索性豁出這條性命,能殺一個是一個,也算替公主出口惡氣!
“長君!”
小宦官提劍便砍,驪珠竟是攔都無從攔起,一眨眼的功夫,長君便與那道玄色身影打得難分彼此。
砸壞的小攤處,陸譽很快起身,啐了一口血沫,眼中已然殺意騰騰。
“公主,今日怕是你死我活,顧不得許多了。”
驪珠眼睜睜看著這二人向裴照野合圍殺去,阻攔的話卡在喉間,縱然驪珠焦急萬分,也再難開口。
她能說什麽?
她能攔著陸譽和長君讓他們束手就擒?
這不可能,她也沒有任何站得住腳的理由說服他們。
驪珠朝長街左右望去。
舉著火把的重重身影,正前後夾擊而來。
再看前方,裴照野奪了陸譽的長刀後,遊走於兩人合攻之間,竟然有來有往,並不落下風。
驪珠渾身力道一鬆,徹底放棄抵抗時,心竟然反而安靜得出奇。
她看著深藍月色下的矯健身影。
他的下頜太利,鼻梁太挺,不笑時輪廓清晰如山石嶙峋,笑起來卻有春風化雨般的風流佻達。
很容易給人一種文弱不善武藝的印象。
但實際上,隻需稍加注意,就能很清晰地意識到——
他的玄衣包裹著緊實有力的臂膀和胸膛。
揮刀落下時,輕易就能將身形靈巧而力量不足的長君震退數丈。
何等的強悍、銳氣、威風赫赫。
光是在旁邊看上一眼,就好似要被那樣凜冽的勁風刮傷。
又怎麽會是驪珠從前以為的那個,即便上了戰場,也隻能坐於陣中運籌帷幄的文弱文臣?
不過幾息時間,四人已被層層圍住。
“——多虧留了個心眼,寧可撲空,也沒有放過,否則,今日還真讓小娘子從我眼皮底下逃脫了。”
圍得水泄不通的衛兵分開一條道。
在酒樓見過的胖頭魚,與一個武官模樣的男子一前一後而來。
驪珠理了理鬢發。
她平日遇事,總想著能避就避,能躲就躲,然而躲無可躲時,她反而有種破罐子破摔的淡定。
“宛郡覃氏派你們來的?”
趙維真微笑:
“小娘子,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就算是對親事有什麽不滿,也不能一言不合就逃婚啊,你看,攪得我們伊陵滿城風雨,耽誤了多少事?有什麽事,還是等你歸家之後再好好談吧。”
親事?逃婚?
驪珠心中覺得好笑。
也對,上到高門貴女,下至鄉野村婦,但凡說是因逃婚才要抓回家的,旁人大多不會多管閑事,有熱情者,還會幫著一起抓呢。
有兩人帶著繩索上前。
驪珠咽了口唾沫,強作鎮定,抬著下頜道:
“捆吧,爾等今日將我捆了送去宛郡,來日才知什麽叫真正的滿城風雨,你們以為你們抓的隻是一個尋常的逃婚女子?可笑,你們知不知道,我乃……”
“清河公主是吧?”
趙維真笑著打斷:
“娘子家中遣人特意提醒過,說娘子自幼聰慧多謀,若是得知清河公主出巡正好至宛郡,或許會冒充公主身份,以此脫身,果然料得沒錯。”
驪珠:“……我真是清河公主!”
“那就勞煩公主伸手,他們都是粗人,弄傷公主就不好了。”
“……”
可惡啊!
驪珠憤怒地伸出手,被人捆成粽子的同時,一雙眼惡狠狠地盯著那胖頭魚。
如此蠢笨,竟還忝居郡丞之位!
別叫她有機會逃出去!
否則她一定讓她父皇罷了他的官!
將驪珠結結實實捆了,旁邊就是備好的轎子。
衛兵拽了一下繩子,沒拽動,那人正要不耐煩地上手推搡時,突然被當胸一腳,踹得整個人飛身而出,在地上滾了好幾圈!
噌——!
一把鋥亮未染血的刀橫插在轎身上,定住了幾個蠢蠢欲動想要上前的衛兵。
驪珠身後響起男子微微氣喘的低啞嗓音:
“趙維真,今日客氣兩句叫你一聲郡丞大人,別給臉不要臉,人是我找到的,你敢來搶我的功?”
驪珠錯愕回頭,看到他濡濕的額角和寒芒閃爍的眼。
趙維真沉默了一下。
片刻後,他徐徐笑道:
“是嗎?那是我多事了,我還以為,裴山主是起了憐香惜玉的心思,明知道這是上頭下令要找的人,仍要將她藏匿起來,據為己有呢。”
“你確實多事。”
裴照野躬身拾起落在地上的繩索,沒有拽著她,隻是握在手裏。
“讓裴家派人來接,他們牽的頭,也該交到他們手上,不相幹的人想來分一杯羹,最好自信比地上這兩個能打。”
已經被衛兵製住的長君和陸譽憤怒掙紮。
長君:“卑鄙賊人!真是信錯你了!”
陸譽:“一群蠢貨!你們這是犯了滔天大罪!”
兩人都格外激動,恨不得活吃了裴照野,倒襯得驪珠對他的態度有些太過平靜。
見趙維真仍在審視他們,驪珠想了想,抬眸迎上裴照野的目光。
他雖沒受傷,但同時應付陸譽和長君也凶險萬分,整個人從水裏撈出來一樣,低.喘著,汗珠順著墨發往下滴。
銳利發梢下,他眼底清晰倒映著少女攏眉怒目的模樣。
“我討厭你。”
“我再也不會相信你了!”
濃黑瞳仁驀然一縮。
“徐都尉,”趙維真對一旁的武官道,“裴家老二是你的女婿,就由你與裴山主一道將人送過去,今夜就將此事了結,我也好回去向太守稟報。”
裴家老二?
裴胤之是二房之子,這個裴家老二,應該就是真正的裴胤之的父親了。
驪珠在他們的隻言片語裏,依稀拚湊著事情的全貌。
她沒想到,抓她這件事,竟然還有伊陵裴氏的參與!
但這怎麽可能呢?
前世誰人不知,在裴照野以“裴胤之”的身份入仕前,伊陵裴氏三代都沒出過半個官,這才說裴家出了“裴胤之”,是祖墳冒青煙。
然而現在,伊陵裴氏的人竟然和宛郡覃氏關係如此密切。
就連刺殺公主的任務,也敢讓裴氏的人沾手,這絕非尋常交情,必得是心腹。
心腹。
怎樣的心腹?
如果有這一層關係在,前世的裴照野,為何對覃氏沒有絲毫仁慈?
除了覃皇後和少帝沈負動不得,前世覃氏一族削爵罷官,或死或流放,朝堂上幾乎隻留下覃珣這一根獨苗。
還是裴照野說,覃珣是她前夫,官職擼得太幹淨,驪珠麵子上也不好看,這才給了一個虛銜,維持覃家最後的顏麵。
裴照野與裴家,與覃家,到底是什麽關係?有什麽恩怨?
事情撲朔迷離,驪珠一時理不清,隻能先跟著衛兵上了轎子。
此刻,對裴家的好奇倒是壓過了被抓的恐懼。
不過驪珠心中也有些猜測。
裴照野讓她再信他一次,應該是打算先甩掉這些人之後,再找機會伺機救她。
現在這個情況,想要脫身,也是唯一的辦法了。
隻不過……
她撥開簾子看了眼車窗外的身影,頗覺奇怪地歪歪頭。
事情進行得很順利。
可他的臉色……怎麽那麽難看?
穿過幾條街,懸著裴字燈籠的府邸在夜色中漸漸清晰,有幾道人影立在門邊,似乎是在等著他們。
驪珠回憶起許多事。
前世婚後,她是見過裴家人的。
那年新歲漸近,是他們成婚的第二年,夫妻二人隔閡漸消,正是濃情蜜意之時。
公主府內籌備正月宴席,驪珠突發奇想,想邀請裴家人來雒陽一道團聚。
“……公主雖是好意,不過,我家中親眷都是鄉野之人,粗鄙無知,恐冒犯公主,還是算了吧。”
裴胤之——或者說是裴照野——起初婉言謝絕了好幾次。
然而驪珠卻道:
“那可是你的伯父伯娘,你父母早亡,也就這幾個親人了,這些年你又公務繁忙,也無暇回鄉,本朝以仁孝治天下,我理當請他們來一趟雒陽相見的。”
“更何況——”
那時的驪珠勾著他脖頸,輕輕蹭他的臉。
“你待我這樣好,就算你家裏人有什麽小毛病,我也願意包容的。”
反正不會比覃珣那一大家子親戚更難伺候,更欺負人了。
驪珠在心裏默默補上這句。
裴照野最終還是應了下來,正月前兩日,裴家人進了公主府,小住五日。
“什麽呀,大伯父大伯娘還有堂姐,人都很好啊,一點也不像你說得那樣。”
驪珠對著燈燭,很是高興地看那對大伯娘送她的玉鐲。
雖然她有許多比這更漂亮的鐲子,就連覃珣的母親,從前也不情不願給過她一些。
但在驪珠心中都沒有這隻更好。
驪珠捧著他的臉,軟聲道:
“你在雒陽無親無故,以後我多叫他們來雒陽陪你,好不好?”
裴照野隻微笑著親親她的唇角,不置可否。
在驪珠的印象中,裴家兩位長輩親切慈祥,又不失恭敬,堂姐亦是熱情開朗,與驪珠相談甚歡。
幾次短暫相聚,分開時驪珠還有些依依不舍。
這樣的一家人,怎麽會這那些陰謀詭計扯上關係呢——
“你這小野種果真有些手段,都尉派出去那麽多人沒尋到,偏讓你找到了。”
聽到熟悉的聲音,驪珠愣了一下,猛地掀開簾子。
裴府門前,站著一個國字臉的肅然男子。
不是曾在雒陽見過的那個、撫著裴照野的肩一口一個“好侄兒”的裴家大伯又是誰?
裴家大伯瞥了眼驪珠的方向,嗤笑道:
“不過,你從前不是裝作一副清高模樣,不屑替權貴做這些髒活嗎?怎麽,今時今日,眼看能討著好了,你這小野種也知道領著人來巴巴等著賞賜?”
昔日兩人慈愛溫馨的畫麵猶在眼前,此刻聽到這番話,驪珠瞠目結舌。
裴照野站在台階下方,抬眸迎上他居高臨下的審視。
他看上去心情很差。
腦子裏還在反複回蕩著少女怒目叱罵的兩句話,裴照野著實沒那個耐心跟他廢話。
“老貨。”
裴家大伯倏然變色。
“不想跟你那個好侄子一樣瘸一條腿,就滾一邊去,我跟覃家的狗尚有幾句話可說,跟你這條裴家的狗,可沒什麽話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