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還有一本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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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幾步上前,自己奪過鼠標,指尖在冰冷的觸摸屏上快速拖動滾輪。
    熒幕上的數據流水般傾瀉而過,那些數目字在光照下清晰可辨:信眾的虔誠供奉、法事活動的名正言順的開支、“功德無量”的種種捐款名目……
    所有一切都嚴絲合縫,仿佛一台精密的機器運轉多年,從未有過片刻偏離軌道。
    完美?
    太完美了!
    完美到虛假!
    穀莊盯著屏幕上光潔得如同鏡麵的數字河流,心頭卻仿佛翻起滔天汙濁的暗潮。
    這不可能!
    穀莊在心中無聲呐喊。
    舉報信裏言之鑿鑿,東妙挪用巨額善款中飽私囊,絕非空穴來風!
    眼前這份賬目,做得太漂亮了。
    它漂亮得虛假,漂亮得像是精心布置的迷魂陣!
    他猛地抬眼,目光如電射向一旁垂手肅立的明厲。
    明厲嘴角似乎勾起一絲極淡、轉瞬即逝的弧度,眼神平靜無波。
    甚至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坦然,微微頷首,仿佛在說:看,清者自清。
    哪裏不對?
    他猛地轉頭瞥向廣淨那張驚魂甫定、幾乎虛脫的臉,眼神銳利得像要穿透他的皮肉,直入骨髓。
    穀莊的目光,最終牢牢落在他僧袍袖口遮掩的、那雙指尖仍在神經質地微顫的手上——那不是劫後餘生的慶幸,而是更大的恐慌即將降臨的預兆!
    電光石火間,一道雪亮的閃電劈開了穀莊腦海裏盤桓的迷霧!
    賬!係統裏的賬幹淨得像漂洗過一百遍的宣紙!
    穀莊倏然明白了,一股冰冷的寒意順著脊椎爬升——眼前這台電腦裏的,是給僧俗兩眾、給佛協、甚至給菩薩看的“陽賬”!
    它堂而皇之,無懈可擊。
    這是陽賬,是放在陽光底下、供人查驗、有憑有據、完美無瑕的光明賬!
    那麽——
    還有一本陰賬!
    一本永遠沉在陰溝淤泥裏、盤根錯節、散發著血腥銅臭與權力腐味的賬!
    那才是東妙的命根子,是他壓箱底的髒底子,是把他釘死在恥辱柱上的鐵證!
    它絕不在冰冷的係統裏,也絕不在桌麵上這些漂漂亮亮的紙頁中!
    那能真正能揭開東妙老底、將他釘死的罪證,那本記錄著資金真實流向、隱藏著無數肮髒交易的“陰賬”。
    必定深藏於某個不為人知的角落。
    或許早已被東妙殘餘的死黨牢牢攥在手中,如同黑暗中擇人而噬的毒蛇!
    突破口!真正的賬……究竟藏在哪裏?
    穀莊的目光再次落到廣淨身上。
    他此刻雖已停止了明顯的顫抖。
    但眼神空洞,麵如死灰,整個人如同被抽去了魂魄的木偶。
    顯然,他隻是一個被推到前台、早已嚇破膽的傀儡。
    指望他吐露真相,無異於緣木求魚。
    明厲則如同一尊冰冷的石像,散發著無形的壓力,監視著賬房內的一舉一動。
    他本身就是東妙勢力依舊盤踞、控製局麵的活證明。
    午餐時間到了,飯菜不錯,但穀莊哪裏嚐得出滋味?
    他隻是機械地咀嚼著,味同嚼蠟。
    熱湯氤氳的水汽撲到他臉上,卻蒸不熱他心頭凝重的冰寒。
    飯後,他獨自踱到殿前那株千年銀杏樹下,斑駁的樹影落在他緊鎖的眉宇間。
    寺院的秩序表麵上已由智遠主持,但東妙雖被免職,其人仍在寺中“靜養”。
    其黨羽如明厲之輩仍占據要津,把持著實際運作的諸多環節。
    東妙經營清涼寺十年之久,根係盤虯,枝蔓橫生。
    他們像潛伏在古寺肌理深處的藤蔓,表麵恭順,暗地裏卻瘋狂汲取養分,維係著舊主的根係。
    幾個死心塌地的嘍囉仍在明裏暗裏興風作浪。
    他們如同寺廟深處根植的毒藤,死死扼住廣淨這樣的低階僧眾的咽喉,控製著暗流的走向。
    不徹底鏟除這些盤根錯節的勢力,不動搖他們控製的根基。
    那本致命的“陰賬”就永遠不可能浮出水麵!
    陽光穿過濃密的銀杏葉,在地上投下破碎的光斑。
    穀莊抬起頭,望向方丈室的方向。
    智遠方丈那沉靜如水的麵容仿佛浮現在眼前。
    若不能將這深埋多年的寺廟暗樁連根拔起,抽筋剔骨,再查下去,也無非是霧裏看花,水中撈月。
    要撬動這沉積多年的頑石,要撕開這張由利益和恐懼編織的羅網,非得依靠這位新任方丈不可!
    必須發起一場徹底的、刮骨療毒般的整治!
    一場肅清門庭、滌蕩汙濁的法雨,必須由內而外,沛然降臨。
    穀莊深吸一口氣,空氣中殘留的香火氣息似乎也變得凝重。
    他轉身,步履沉穩地再次向方丈室走去。
    那本“陰賬”如同沉在深潭的巨石,唯有掀起驚濤駭浪,方能使其重見天日。
    穀莊來到方丈室。
    方丈室沉重的門扉在穀莊身後無聲合攏,將外界的喧囂徹底隔絕。
    室內光線幽暗,唯有高窗格欞間透入幾束午後的斜陽,光柱中細小的塵埃如金粉般無聲沉浮、旋舞,時間在這裏仿佛被無限拉長、凝滯。
    智遠方丈盤膝端坐於蒲團之上,身姿挺拔如鬆。
    剛焚起的第三炷線香頂端,一點暗紅正無聲地吞噬著香體,嫋娜的青煙在光柱中升騰、扭曲、盤旋。
    如一條遊弋的淡青色遊龍。
    最終盤繞在神龕深處那尊韋陀菩薩的金身法相前。
    韋陀金剛怒目,手持金剛杵,凜然俯視著塵世,那驅魔降妖的無形威壓似乎正透過繚繞的香煙彌漫開來。
    智遠眼瞼微垂,目光似乎落在那變幻莫測的青煙軌跡上,麵容沉靜如水,不見一絲漣漪。
    他枯瘦卻異常沉穩的右手,正牢牢扣在身前那隻純銅香爐冰涼的底托上。
    那爐身沉重,底座穩穩嵌入地麵。
    穀莊能清晰地感受到,一股深沉的力量正從老僧的指尖,源源不斷地注入那冰冷的金屬。
    仿佛要將自己的意誌與這香爐、與這殿宇的地基融為一體。
    空氣裏彌漫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沉寂。
    這沉寂並非空洞,反而像古井深處千百年積蓄的寒水,看似平靜無波。
    內裏卻蘊含著足以在最需要時驟然掀起滔天巨浪的磅礴力量。
    穀莊一路走來心頭因賬目受阻而翻騰的焦躁與挫敗感,竟在這奇異的氛圍中被一股無形的、寒流般的決斷力悄然按捺、撫平。
    他屏住呼吸,仿佛怕驚擾了這室內的某種平衡。
    這方丈室裏的沉寂,分明是在積蓄力量,一種足以滌蕩汙濁、重塑乾坤的力量。
    他清晰地預感到,一場遠比更換方丈更為徹底、更為激烈的風暴,即將在這千年古刹內部沛然降臨。
    “穀組長,”智遠的聲音忽然響起,低沉而平穩,如同古鍾的餘韻,穿透了香煙的氤氳,直抵穀莊耳中。
    他並未抬頭,目光依舊凝在煙跡之上,話語卻字字千鈞,“江書記的殷殷囑托,老衲豈敢有片刻遺忘?”他扣著香爐的手指,似乎微微收緊了一瞬。
    穀莊心頭一震,立刻挺直了背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