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字字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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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龍椅之上,周瑾瑜緩緩地閉上了眼。
    就在黎子釗話音落下的瞬間,一名老太監步履匆匆地從側殿走出,手中托盤上,一方染著暗紅色血跡的絲帕,刺痛了所有人的眼。
    老太監跪伏在地,聲音帶著哭腔:“陛下,娘娘她……方才聽聞殿外喧嘩,心神激蕩,又咳血了……太醫說,若再受刺激,恐……恐……”
    周瑾瑜的身子猛地一顫,那張蠟黃的臉瞬間褪盡血色。
    他死死盯著那方血帕,搭在龍椅扶手上的手,青筋暴起,仿佛在用盡全身的力氣,壓製著一個父親的崩潰和一個君王的權衡。
    許久,他才睜開那雙渾濁的眼睛,聲音沙啞,卻帶著不容抗拒的帝王威嚴。
    “鎮國公主喬兮月……”
    他頓了頓,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冰封的河底撈出來的。
    “即日起,暫……軟禁於公主府,收回金牌,收回兵權。無朕旨意,不得外出半步。”
    “聽候……發落。”
    這道旨意,輕飄飄的,卻又重若千鈞。它沒有定她的罪,卻奪走了她的一切。
    喬兮月身子猛地一晃,幾乎站立不穩。
    她沒有哭,也沒有鬧,隻是緩緩地抬起頭,那雙看不見的眼睛,穿過跪倒一片的朝臣,穿過那個已經失了魂的弟弟,最後,落在了那道青色的、挺拔如鬆的身影之上。
    兩名羽林衛上前,做了個“請”的手勢,動作標準,卻不帶半分敬意。
    “公主殿下,請吧。”
    在被帶離這座權力巔峰的前一刻,喬兮月用盡全身的力氣,甩開了羽林衛的朋友,一步一步,走到了那個讓她心碎的男人麵前。
    養心殿外的長廊,隔絕了殿內所有的喧囂。隻有風,吹過兩人之間。
    “為什麽?”喬兮月的聲音很輕,很啞,每一個字,都帶著壓抑不住的顫抖。
    黎子釗沒有看她,他隻是微微側過頭,避開了她的方向,那張俊朗的側臉,在宮牆投下的陰影裏,顯得無比冷硬。
    “公主殿下。”他開口,那稱呼,像一把最鈍的刀,在她心上反複切割,“臣所言,句句皆為大周。您以一人之力,退神魔,救萬民,功蓋千秋。然,此行亦令國庫空虛,民生動蕩,南疆軍心不穩,朝野非議如潮。”
    他頓了頓,那聲音裏,沒有了半分往日的溫柔,隻剩下一種公事公辦的、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冷漠。
    “若不加以約束,功高蓋主,權傾朝野,非國之幸,亦非公主之福。為保全公主清名,為安大周國本,臣,不得不奏。”
    說完,他不再多言,對著她,行了一個標準得無可挑剔的臣子之禮。然而,在轉身的瞬間,他那藏在寬大官服袖袍下的手,卻死死地攥成了拳,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一滴殷紅的血,順著掌紋,緩緩滴落,瞬間便被深色的地毯吞噬,無人察覺。
    他轉身,頭也不回地,走入了那片她再也無法踏足的、象征著無上權力的養心殿。
    隻留下喬兮月一個人,站在那空曠的長廊裏。
    風吹過,卷起地上的落葉,也吹幹了她臉上那早已冰冷的淚痕。
    她緩緩地,緩緩地蹲下身,將自己抱成一團,發出一陣壓抑的、仿佛受傷幼獸般的嗚咽。
    她想起了那個冰冷的機械音,想起了那句“啟動靈魂覆蓋程序”。
    一個讓她遍體生寒的念頭,轟然占據了她所有的意識。
    她猛地抬起頭,那雙看不見的眼睛,死死地盯著養心殿那扇緊閉的大門,那裏麵,所有的悲傷與心碎,都在瞬間,凝結成了足以凍結地獄的滔天恨意。
    鎮國公主府。
    朱紅的大門“轟隆”一聲,在喬兮月身後緩緩合上,落下的門栓,隔絕了外界所有的光亮與聲音,也隔絕了她所有的希望。
    這裏曾是她親手打造的、溫暖的家。如今,卻成了一座富麗堂皇的囚籠。
    她被“請”回了那間她最熟悉的臥房,窗外,是重重疊疊的禁軍甲胄,反射著冰冷的、不帶一絲人情味的光。
    她坐在那張雕花的大床上,一動不動,仿佛一尊沒有靈魂的木雕。春櫻和幾名貼身侍女跪在地上,哭得泣不成聲,卻不敢上前。她們從未見過這樣的公主,隻剩下一種死水般的、令人心悸的沉寂。
    晚膳時分,送來的不再是禦膳房精心烹製的小食,而是一碗早已涼透的清粥和一碟寡淡的鹹菜,食盒上甚至還帶著前一夜的油汙。
    春櫻端著托盤,低著頭不敢看她,眼圈紅腫,聲音帶著壓抑的哭腔:“公主……您……您先用些吧,這是……這是黎大人親自吩咐內務府送來的……”
    “他吩咐的?”喬兮月喃喃自語,端起那碗冰冷的粥,那股寒意,仿佛直接從指尖,凍結了她的心髒。
    不,她不能倒下。
    如果黎子釗真的被控製了,那她就是救他回來的唯一希望。如果他是裝的,那他一定在用這種方式,向她傳遞某種信息!
    喬兮月猛地站起,她摸索著,走下床榻,赤著雙足,踩在冰冷堅硬的金磚之上。
    她走到窗邊,側耳傾聽,將自己所有的感官放大到極致。
    風聲,禁軍換防時甲胄摩擦的細微聲響,還有……廚房的方向,傳來的一股極淡的、轉瞬即逝的藥味。那味道,不是宮裏常用的名貴藥材,反而帶著一股熟悉的、屬於鄉野的土腥氣。
    喬兮月的心,猛地一跳。
    孤獨,前所未有的孤獨。仿佛整個世界,都將她拋棄。但那股熟悉的藥味,卻像一根針,刺破了這層絕望的濃霧。
    就在此時,“篤篤篤”,一陣輕微的、試探性的敲門聲,響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