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3章 工匠的考核與晉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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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考核這天,天還沒亮,百煉司就被一股肅殺的氣氛籠罩。
    幾十個新砌好的標準爐灶一字排開,像是一排等待檢閱的士兵。
    紅色的炭火在爐膛裏跳動,將整個工坊照得通紅。
    喬兮月站在高台上,身上披著一件黑色的披風,顯得身形有些單薄,但眼神卻如刀鋒般銳利。
    她身邊站著的,是剛剛上任不久的六位“皇家品控師”。
    李德站在最前麵,手裏拿著那本已經被翻得起了毛邊的《標準化流程手冊》,胸前掛著那個紅色的沙漏,表情嚴肅得嚇人。
    “考核開始。”
    喬兮月沒有多餘的廢話,直接揮下了手中的令旗。
    工坊的大門被推開。
    三百名精心挑選出來的工匠,排著隊走了進來。
    他們的臉上既有緊張,也有期待。
    這一場考核,不僅關乎飯碗,更關乎誰能留在這個代表大周最高工業水平的地方。
    “每人一爐,原料三斤。”
    “動作必須完全符合手冊規範。”
    “限時一個時辰。”
    李德的聲音嘶啞卻洪亮,在工坊上空回蕩。
    工匠們迅速散開,各自找到了自己的爐位。
    沒有喧嘩,沒有交頭接耳。
    隻有拉風箱的呼呼聲,和鐵鉗碰撞的叮當聲。
    李德帶著其他五名品控師,像鷹一樣穿梭在各個爐灶之間。
    他們的手裏拿著記錄板和炭筆,眼睛死死地盯著每一個考生的動作。
    “停!”
    突然,一聲厲喝響起。
    一名品控師指著一個正準備將鋼片浸入油槽的年輕工匠。
    “手冊第十八條,淬火入油角度必須垂直,誤差不得超過五度。”
    “你剛才的手腕歪了,至少傾斜了二十度。”
    “這會導致鋼片受冷不均,必然變形。”
    那個年輕工匠愣住了,手裏還夾著通紅的鋼片,額頭上的冷汗瞬間就下來了。
    “我不服!我就歪了一點點!”
    他梗著脖子喊道:“以前師父教的時候,也沒這麽死板!”
    “出去。”
    喬兮月的聲音冷冷傳來。
    那個工匠渾身一顫,看向高台。
    “這裏不講師徒傳承,隻講規矩。”
    喬兮月指了指大門:“你被淘汰了。”
    沒有求情的機會。
    兩名玄甲衛上前,直接將那個還在喊冤的工匠拖了出去。
    這一幕,讓在場的所有人都心裏一緊。
    原本還有些想要投機取巧,或者仗著有點老經驗想蒙混過關的人,瞬間收起了那點小心思。
    這是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
    敵人不是別人,正是他們自己那些根深蒂固的習慣。
    隨著時間的推移,淘汰還在繼續。
    “加煤過量,爐溫超標,淘汰!”
    “計時未到提前出爐,淘汰!”
    “回火冷卻速度過快,淘汰!”
    品控師們毫不留情。
    凡是動作走樣的,凡是試圖用“老經驗”偷雞摸狗的,當場就被叫停,直接驅逐出核心產線。
    原本滿滿當當的三百人,在這一輪殘酷的篩選之後,變得稀疏了不少。
    最終,隻留下了兩百人。
    那些被淘汰的人,垂頭喪氣地站在工坊外,眼中滿是悔恨。
    而留在場內的兩百人,看著身邊空蕩蕩的位置,心中既有慶幸,也升起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職業榮譽感。
    他們是通過了魔鬼考核的精英,是大周最好的工匠。
    考核結束。
    喬兮月走下了高台。
    她看著這兩百張或是年輕、或是滄桑,但都充滿忐忑的臉龐。
    “恭喜你們。”
    喬兮月的聲音柔和了一些。
    “你們留下來了。”
    人群中傳來一陣壓抑的歡呼聲。
    “但這隻是開始。”喬兮月拍了拍手,“把東西抬上來。”
    幾名壯碩的玄甲衛,哼哧哼哧地抬著幾個沉重的大箱子走了進來。
    箱子落地,發出一聲悶響。
    所有人都伸長了脖子,好奇地看著。
    喬兮月走上前,一把掀開了箱蓋。
    嘩啦——
    銀光乍現。
    刺眼的白光,瞬間照亮了每個人的眼睛。
    那是整整幾箱白花花的銀錠!
    吸氣聲此起彼伏。
    這輩子,他們都沒見過這麽多錢。
    “這是什麽?”
    有人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小聲問道。
    喬兮月拿起一錠沉甸甸的銀子,在手裏拋了拋。
    “這是給你們的。”
    工匠們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從今天開始,百煉司取消以前那種吃大鍋飯的死工資。”
    喬兮月的聲音清晰地傳遍全場。
    “我們將實行全新的製度——底薪加良品計件製。”
    “每個人,無論你是大師傅還是小學徒,每月的底薪都是二兩銀子,夠你們一家老小吃飽穿暖。”
    二兩銀子?
    這已經比以前高出一倍了!
    但這還沒完。
    喬兮月舉起手中的銀錠。
    “這隻是保底。”
    “真正的錢,在這裏。”
    “以後,每生產一片合格的彈簧鋼,不管是誰做的,隻要通過了品控師的檢驗,當場發放獎金十文!”
    十文?
    有人在心裏飛快地算了一筆賬。
    按照手冊上的流程,熟練之後,一天至少能做二十片。
    如果全是合格品,那就是二百文!
    一個月下來,光獎金就是六兩銀子!
    加上底薪,那就是八兩!
    八兩銀子啊!
    工匠們的呼吸瞬間急促起來。
    他們的眼睛開始發紅,死死地盯著那幾箱銀子。
    那不是銀子,那是房子,是地,是媳婦頭上的簪子,是兒子去私塾的束脩!
    “還沒完。”
    喬兮月再次開口,扔出了第二個重磅炸彈。
    “如果你們做出來的,不僅僅是合格,而是優等品。”
    “也就是經過測試,彈性和韌性都達到完美的級別。”
    “每一片,獎金五十文!”
    轟!
    這下徹底炸鍋了。
    五十文一片!
    如果能做出一半的優等品,那一天的收入……簡直不敢想!
    這是一個足以讓所有人瘋狂的數字。
    這意味著,隻要手藝好,隻要守規矩,一個普通的打鐵匠,一個月能賺到的錢,能買下半個四合院!
    這就是喬兮月給出的利益強心針。
    她深知,光靠榮譽感和規矩是管不住人的。
    隻有實實在在的利益,才能把這群人徹底綁在戰車上,讓他們為了質量,為了效率,去拚命。
    “殿下!”
    一個膽子大的工匠忍不住喊道:“這可是真的?絕不反悔?”
    “君無戲言。”
    喬兮月將手中的銀錠扔回箱子裏,發出一聲脆響。
    “錢就在這兒。”
    “隻要你們有本事,盡管拿去。”
    “哪怕你們把這幾箱搬空了,我也隻會高興,絕不心疼!”
    “好!”
    “拚了!”
    “老子這就去生火!”
    工匠們沸騰了。
    他們原本疲憊的身體裏,仿佛被注入了無窮的力量。
    那是改變命運的欲望,對美好生活的向往。
    看著這群像是打了雞血一樣的工匠,黎子釗站在一旁,眼中閃過一絲讚歎。
    這一手,太高明了。
    把國家的利益和個人的口袋死死綁在一起。
    這比任何嚴刑峻法都要管用。
    但這還不夠。
    喬兮月知道,個體的力量終究有限。
    要把這股力量擰成一股繩,還需要一樣東西——團隊。
    “安靜!”
    喬兮月再次揮手。
    喧鬧的人群逐漸安靜下來,但那股熱度依然在空氣中彌漫。
    喬兮月指了指工坊大廳的正中央。
    那裏,高高懸掛著一樣東西,被紅布蓋著。
    “拉開。”
    一名玄甲衛拉動了繩索。
    紅布飄落。
    露出了裏麵的真容。
    那是一柄錘子。
    不大,隻有巴掌大小。
    但通體金黃,在火光的照耀下,閃爍著耀眼的光芒。
    那是純金打造的!
    “這是‘金錘獎’。”
    喬兮月指著那柄金錘,聲音變得莊重。
    “這是給團隊的。”
    “從今天起,兩百人分成二十個小組,每組十人。”
    “我們會每天統計每個小組的總產量和良品率。”
    “連續一個月,良品率最高、總產量最高的小組,將獲得這柄金錘的榮譽。”
    “不僅僅是榮譽。”
    喬兮月看著那些眼神火熱的工匠。
    “獲得金錘獎的小組,當月全員獎金翻倍!”
    雙倍獎金!
    那簡直就是一座金山!
    但喬兮月接下來的話,才是真正的絕殺。
    “而且,獲得金錘獎的小組組長,將直接晉升為‘皇加工段長’。”
    “享受朝廷從九品武官待遇,領朝廷俸祿,見官不跪!”
    “最重要的是——”
    喬兮月的聲音頓了頓,目光掃過每一個人的臉。
    “皇家工段長的子女,可以免試優先進入京城公學讀書,所有費用由朝廷承擔!”
    這一句話,像是一道驚雷,狠狠劈在了所有人的天靈蓋上。
    官身!
    子女讀書!
    對於這些世代為匠,被人看不起的底層手藝人來說,這兩樣東西,比金山銀山還要珍貴百倍!
    這是改換門庭的機會!
    這是光宗耀祖的機會!
    這是讓自己的孩子不再像自己一樣滿臉煤灰,而是能穿上長衫,堂堂正正做人的機會!
    這一刻,所有人的心理防線都被徹底擊穿了。
    就連那幾個最為穩重的老匠師,此刻也是渾身顫抖,老淚縱橫。
    他們這輩子是沒指望了。
    但為了孫子,為了孫子能讀書做官。
    這條老命,就算豁出去,也要把那金錘拿下來!
    “為了孩子!”
    “為了光宗耀祖!”
    “一定要拿下金錘!”
    原本還有些鬆散的人群,瞬間自動抱成了團。
    二十個小組,迅速集結。
    之前的那些互相提防、保留一手的陋習,瞬間蕩然無存。
    什麽教會徒弟餓死師父?
    去他媽的!
    現在誰敢拖後腿,誰就是斷人財路,絕人後代!
    “老三,你那個手腕總是抖,我教你怎麽穩住!”
    “小六子,你看火的眼力不行,來,站我旁邊,我盯著你!”
    “咱們組絕不能輸給隔壁老王他們!”
    工匠們開始瘋狂地互相糾錯,互相傳授技巧。
    每一個小組都變成了一個緊密的戰鬥堡壘。
    他們不僅要自己做好,還要讓身邊的同伴也做好。
    因為隻有整個小組贏了,他們才能拿到那份足以改變命運的榮耀。
    ……
    夜深了。
    百煉司依舊燈火通明。
    但這一次,沒有人覺得累,沒有人抱怨加班。
    整個工坊的氣場變了。
    如果說之前是一群為了糊口而幹活的勞力,現在就是一群為了搶錢、為了搶官身而紅了眼的餓狼。
    每個小組都在瘋狂地調試設備。
    他們拿著抹布,把每一個爐灶擦得鋥亮。
    他們拿著尺子,一遍遍檢查模具的尺寸,哪怕有一絲誤差都要重新修整。
    他們甚至為了搶占靠近水源、風力更足的好爐位,差點打起來。
    李德站在高處,看著這一幕,既欣慰又心驚。
    欣慰的是,百煉司從未有過如此高昂的士氣。
    心驚的是,這股力量太可怕了。
    就像是一座即將噴發的火山,一旦爆發出來,將會產生驚天動地的能量。
    他轉過頭,看向不遠處靜靜站立的喬兮月。
    那個年輕的女子,就用幾箱銀子,一個金錘,幾條規矩。
    就把這幾百個人的心,玩弄於股掌之間。
    甚至可以說,重塑了他們的靈魂。
    “準備好了嗎?”
    喬兮月問身邊的黎子釗。
    黎子釗點了點頭,臉色有些蒼白,但眼神堅定。
    “戶部那邊,孫尚書把壓箱底的最後一點銀子都擠出來了。”
    “這批原料,是我們最後的賭注。”
    “如果失敗了……”
    黎子釗沒有說下去。
    如果失敗了,不僅是幾十萬兩銀子打水漂。
    更是整個大周擴軍計劃的流產。
    更是他們在朝堂上信譽的崩塌。
    這是一場豪賭。
    賭上的,是他們的前程,甚至是性命。
    “不會輸的。”
    喬兮月看著那些還在瘋狂演練的工匠,語氣平靜。
    “因為他們,比我們更想贏。”
    ……
    次日清晨。
    動員大會在百煉司的廣場上舉行。
    沒有繁瑣的儀式。
    黎子釗穿著一身官服,帶著那批最後的原料,走到了眾人麵前。
    這批鋼料,是戶部從全國各地緊急調運來的,每一斤都沾著血汗。
    工匠們看著那些原料,就像看著自己的命根子。
    兩百雙眼睛,冒著綠光,死死盯著黎子釗。
    他們已經迫不及待了。
    迫不及待地想要把它變成銀子,變成金錘,變成孩子的書包。
    黎子釗沒有說太多的豪言壯語。
    在這個時候,任何空洞的口號都是蒼白的。
    他隻是深深地鞠了一躬。
    對著這群滿身煤灰的工匠,行了一個大禮。
    “拜托諸位了。”
    黎子釗的聲音有些沙啞,卻透著一股決絕。
    “此戰若敗,我黎子釗自當謝罪,辭去大學士之職,永不入朝。”
    “若勝……”
    他直起腰,目光掃過全場。
    “諸位皆是國之功臣!”
    “我黎子釗發誓,定當為諸位請功,讓你們的名字,刻在百煉司的功德碑上!”
    “開爐!”
    隨著一聲令下。
    咚——!
    一聲銅鑼敲響。
    第一次全流程標準化大規模試生產,正式開始。
    二十個爐灶,同時點火。
    火焰升騰。
    風箱拉動。
    整個工坊瞬間運轉起來,像一台精密的巨獸。
    品控師們拿著沙漏,在各個小組間巡視。
    工匠們按照手冊,一絲不苟地操作著。
    沒有多餘的動作。
    沒有多餘的聲音。
    隻有那種令人窒息的專注。
    第一爐鋼水,即將出爐。
    這是最關鍵的一爐。
    它的成敗,將決定這次試生產的士氣,也將驗證這套體係是否真的有效。
    李德親自守在這一爐旁邊。
    他盯著那個最大的紅色沙漏,裏麵的細沙正在飛快流逝。
    還有最後一點點。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喬兮月和黎子釗站在高台上,手心全是汗。
    “注意!準備鼓風!加大火力!”
    李德大喊一聲。
    這一步是關鍵,需要在出爐前的最後一刻,將爐溫瞬間提升到一個極點,以保證鋼水的流動性。
    負責鼓風的是兩個壯漢,他們已經準備好了。
    與此同時,連接著水車的主軸也在全力運轉,為風箱提供著強大的動力。
    “開!”
    李德一聲令下。
    壯漢拉動閘門。
    水力傳動軸猛地加速。
    然而。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哢嚓——!
    一聲刺耳的,令人牙酸的金屬斷裂聲,驟然響起!
    那聲音極大,像是某種巨獸的悲鳴。
    緊接著。
    那個原本在飛速運轉的巨大風箱,猛地停住了。
    連帶著整個鼓風係統,都在瞬間癱瘓。
    “怎麽回事?!”
    李德驚恐地大吼。
    沒有了風力的支持,爐膛裏原本旺盛的火焰,肉眼可見地暗了下去。
    爐溫,瞬間開始失控下降!
    那一爐即將完成的鋼水,眼看著就要因為溫度不足而凝固、報廢!
    “主軸斷了!”
    一名負責檢修的工匠帶著哭腔喊道。
    “水車的主軸受力太大,崩斷了!”
    完了。
    所有人的腦子裏,都閃過這兩個字。
    第一爐就炸膛。
    這不僅是這爐鋼廢了。
    更是對士氣的毀滅性打擊。
    高台上,黎子釗的臉色瞬間慘白,身體搖晃了一下,險些摔倒。
    千算萬算。
    沒算到這水力設備,竟然在這個節骨眼上掉了鏈子!
    這簡直就是天要亡大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