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8章 陸遠的獨斷,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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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咚!咚!咚!
    沉悶的聚將鼓聲,如同巨人的心跳,在死寂的泉州港大營上空回蕩。
    每一聲,都砸在所有將士的心口。
    帥帳的簾子被掀開,一個個身披甲胄的將領魚貫而入。
    副將王彪走在最前麵,他的臉上還帶著未幹的淚痕,那是看到同胞慘狀後無法抑製的悲憤。
    他身後跟著的,是水師的各個都尉、校尉。
    這些人,平日裏有的是粗獷豪放的漢子,有的是心思縝密的儒將,但此刻,他們每個人的臉上,都凝結著一層化不開的寒霜。
    殺氣。
    濃鬱到幾乎凝成實質的殺氣,充斥著整個帥帳。
    帳內的空氣,像是凝固的鐵水,沉重,滾燙,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眾將站定,目光齊刷刷地投向主位。
    陸遠端坐在那裏,麵無表情,眼神深邃得像一口古井。
    他的麵前,沒有文書,沒有茶杯,隻有一柄出鞘的長劍。
    而在他的腳邊,一塊金燦燦的東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那是太子金牌令。
    大周軍中,見此令如見太子親臨。
    可現在,這麵代表著無上皇權的令牌,卻從中間斷成了兩半,像垃圾一樣被隨意地扔在地上。
    “嘶——”
    一名年輕的校尉倒吸一口涼氣,瞳孔猛地收縮。
    所有將領的心髒,都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狠狠攥住。
    這是……要造反嗎?
    提督瘋了嗎?
    王彪的嘴唇動了動,想問什麽,卻被陸遠那冰冷的眼神製止了。
    陸遠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了每個人的耳朵。
    “朝廷有令。”
    “讓我們原地駐防,削減開支。”
    “讓我們……做縮頭烏龜。”
    他頓了頓,目光如刀,掃過每一個人的臉。
    “但這口氣,你們,咽得下去嗎?”
    咽得下去嗎?
    這五個字,像是一道驚雷,在帥帳內轟然炸響!
    “咽不下去!”
    王彪第一個咆哮出聲,他雙目赤紅,像一頭發怒的雄獅。
    “提督!末將請戰!”
    “願提項上人頭,為公主殿下雪恥!”
    “為慘死的弟兄們報仇!”
    “願隨提督死戰!”
    “死戰!”
    壓抑已久的怒火,在這一刻,徹底爆發。
    所有的將領,齊刷刷地單膝跪地,盔甲碰撞,發出鏗鏘之聲。
    他們的吼聲,匯聚成一股洪流,幾乎要將帥帳的頂棚掀翻。
    他們不怕死。
    他們怕的是窩囊!
    陸遠看著跪在下方的眾將,緩緩抬起了手。
    喧囂的吼聲,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抬起頭,用一種炙熱的、期盼的目光,看著他們的主帥。
    陸遠站了起來。
    他的臉上,沒有激動,沒有狂熱,隻有一種冰冷到極點的理智。
    “抗旨,是死罪。”他的聲音清晰而沉穩。
    “這個罪名,我陸遠,一人擔了。”
    “與你們無關。”
    “此事過後,你們可以把所有罪責,都推到我的頭上。”
    聽到這話,王彪急了,剛要開口,卻被陸遠一個眼神壓了回去。
    “但是!”陸遠話鋒一轉,聲音陡然拔高,如同出鞘的利劍:
    “大周的威嚴,不能丟!”
    “謝家一百多條人命的血仇,不能不報!”
    “公主殿下的清譽,更不容這群海上雜碎玷汙!”
    他一步步走下帥台,走到眾將麵前,目光如炬。
    “海盜既然說我們是烏龜,那我們,就讓他們看看!”
    “什麽叫海龍王翻身!”
    陸遠猛地轉身,一腳狠狠踢在麵前的案幾上。
    “砰!”
    沉重的木案被他一腳踢飛,在地上翻滾了幾圈,轟然散架。
    他指著帳外,指著大海的方向,用盡全身的力氣,吼出了那句足以載入史冊的狂言!
    “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
    “凡我大周男兒,有血性的,隨我出征!”
    “怕死的,給老子滾回家抱孩子去!”
    這聲音,如同滾滾天雷,在每個人的耳邊炸響。
    帥帳之內,所有的將領,都愣愣地看著他們如同魔神附體的主帥。
    緊接著。
    “願為提督效死!”
    “願為大周效死!”
    山呼海嘯般的怒吼,再次響起。
    這一次,沒有人再有絲毫的猶豫。
    他們的眼中,隻有決絕,隻有瘋狂的戰意。
    沒有一個人退出,更沒有一個人想回家抱孩子,他們的血性已經被點燃了。
    陸遠看著這群血性男兒,滿意地點了點頭。
    他轉過身,大步走回主位,拿起那支被他一劍劈斷的金牌令,隨手扔進了火盆。
    “傳我將令!”
    “全軍集結!”
    “所有戰艦,即刻起帆!”
    “不帶任何輜重糧草,隻帶足彈藥和三日口糧!”
    “此戰,不勝,則亡!”
    破釜沉舟。
    這是要拚命了!
    將領們轟然應諾,轉身衝出帥帳,去執行這道瘋狂而又令人熱血沸騰的命令。
    很快,帳內隻剩下陸遠,和他的心腹親兵,陸安。
    陸安跟了陸遠十年,從一個小兵,一直到現在的親兵隊長。
    他看著陸遠,眼中充滿了擔憂。
    “將軍……”
    陸遠擺了擺手,坐回桌案前,那裏已經換上了一張新桌子。
    “研墨。”
    他淡淡地吩咐道。
    陸安不敢多言,默默地開始研墨。
    陸遠從抽屜裏拿出兩張空白的信紙,提起了筆。
    第一封信,是寫給喬兮月和黎子釗的。
    信的內容很簡單,他沒有過多地解釋自己的行為,隻是說,有負公主殿下和黎大人的囑托,若此戰身死,不能再為大周效力,是他此生最大的遺憾。
    字裏行間,充滿了愧疚,卻沒有一絲後悔。
    第二封信,是寫給太子周景琰的。
    這是一封絕筆信。
    信中,他將抗旨的所有罪責,全部攬到了自己一個人身上,言明與麾下將士無關。
    他還詳細闡述了南洋海防的重要性,以及此戰不得不打的理由。
    最後,他寫道:臣陸遠,食君之祿,當忠君之事。今為國威,擅自出兵,罪該萬死。若僥幸得勝,臣願回京,領死罪。
    寫完,他將兩封信分別裝入信封,用火漆封好。
    他將信遞給陸安。
    “陸安。”
    “屬下在。”
    “這兩封信,你替我收好。”陸遠看著他,眼神前所未有的嚴肅。
    “若我戰死,你便將這兩封信,分別呈給公主殿下和太子殿下。”
    “若我……僥幸勝了……”
    陸遠頓了一下,嘴角勾起一抹苦澀的笑。
    “這信,便燒了吧。”
    陸安接過那兩封沉甸甸的信,隻覺得有千斤重。
    他知道,這是將軍的遺囑。
    “將軍!”陸安雙膝跪地,虎目含淚,“讓屬下跟您一起去!”
    “胡鬧!”陸遠嗬斥道,“這是命令!”
    “……是。”陸安哽咽著,將信小心翼翼地揣入懷中。
    ……
    黎明。
    天邊剛剛泛起一絲魚肚白。
    沉寂多日的泉州港,像是被喚醒的遠古巨獸,徹底沸騰了。
    “加煤!快!把所有好煤都給老子填進去!”
    “起錨!解纜繩!”
    “炮彈檢查!火藥檢查!確保萬無一失!”
    軍官們的嘶吼聲,士兵們的腳步聲,纜繩的摩擦聲,匯成了一曲激昂的戰爭序曲。
    港口內,五艘最新銳的鋼鐵戰艦,蒸汽鍋爐被填入了僅剩的優質燃煤。
    黑色的濃煙,從巨大的煙囪裏滾滾噴出,直衝雲霄,遮天蔽日,仿佛要將這黎明前的黑暗,撕開一個口子。
    “轟隆隆——”
    巨大的明輪開始緩緩轉動,越轉越快,拍擊著水麵,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聲,攪起漫天白色的浪花。
    緊隨其後,三十艘吃水更淺、速度更快的快船,也紛紛升起了風帆。
    整支艦隊,如同一群被囚禁了太久的猛虎,掙脫了牢籠。
    它們的身上,帶著複仇的怒火,帶著百死不悔的決絕。
    “出征!”
    隨著旗艦上一聲令下。
    龐大的艦隊,衝出了狹窄的海灣,劈波斬浪,像一柄黑色的利劍,狠狠刺向南洋深處。
    它們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海平線上。
    港口,重新恢複了平靜,仿佛剛才那驚天動地的一幕,隻是一場幻覺。
    就在艦隊剛剛消失後不久。
    一艘掛著兵部旗幟的八櫓快船,拚了命地劃進了泉州港。
    船頭上,一名京城來的傳令官,滿臉焦急,手中的令旗因為跑得太快,都有些歪了。
    這是京城送來的第二道急令。
    百煉司試產成功的消息,讓太子和朝廷看到了希望,他們改變了策略,允許水師伺機而動,可以進行適度的出擊,試探一下海盜的虛實。
    傳令官跳下船,一腳踩在碼頭上,差點摔倒。
    他抬起頭,準備向那威武的艦隊宣讀聖旨。
    然後,他整個人都傻了。
    碼頭上,空空蕩蕩。
    原本應該停滿鋼鐵巨獸的泊位,此刻隻有一個個光禿禿的木樁。
    隻有幾艘破舊的小漁船,在晨風中孤獨地搖晃著。
    “船呢?”傳令官的嘴巴張得能塞下一個雞蛋。
    “我……我那麽大一支艦隊呢?”
    他抓住碼頭上一個正在掃地的獨臂老兵,結結巴巴地問。
    “水……水師主力呢?去……去哪了?”
    老兵停下掃帚,抬起頭,看了一眼已經空無一物的海平麵,咧開嘴,露出一口被煙草熏得焦黃的牙齒。
    他笑了。
    “哦,你說提督大人他們啊。”
    “提督大人說了,天熱。”
    “帶兄弟們,去南洋……炸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