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無後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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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紀夫人含淚凝視遠去的人,一回頭,就看到小兒子冷著一雙眼刀,恨不得叉飛她的天降兒媳孫兒。
    一臉溫和頓收,語氣嚴厲:“老二,你這是什麽眼神?你若敢嚇到你嫂嫂我孫兒,我絕不輕饒你!”
    紀衍無奈,扶住母親,斟酌用詞。
    “此女甚是奇怪,不可輕信。兄長向來謹慎,又不喜女子近身……”
    紀夫人抹淚,怒目一橫。
    “先不說信不信,就說哪個女子能毀清白冒名當未亡人?就算她是假的,能以你哥媳婦身份為你哥磕個頭、守個靈,就足以慰藉為娘的心了。為娘為了你們兄弟倆,操碎了心啊。”
    越說越生氣。
    狠狠地在紀衍腦門上一戳。
    “你兄長不喜女子近身,你不讓女子近身,你們倆都二十好幾了,為娘也沒抱上孫兒!如今好了,白發人送黑發人,無孫承歡膝下,你倒是樂意了?你是想讓為娘隨著你哥一起下去嗎?”
    說著身子晃了晃。
    嚇得紀衍趕緊扶她坐下:“娘,您教訓得是。”
    紀夫人哭嚶嚶:“兒啊,無後為大啊!你這個不孝兒啊!”
    紀衍一時不知用什麽話說明白這事。
    母親有心悸,激動不得。
    當年父親戰死,母親就差點心悸發作隨父親去了。
    但此事,必須想辦法說破,不能讓女騙子得逞。
    紀衍柔聲勸道:“兄長的為人母親很清楚,他是最守規矩的人,未經母親準許,絕對不會與人私訂終身。何況,兄長潔身自好,這才半年,怎會做出這般出格的事情。”
    紀夫人瞪他:“你懂什麽?男女之情,遇到對的人,情到深處,水到渠成。可見你兄長比你開竅。”
    紀衍:……
    嗐!
    兄弟倆都沒開竅。
    紀夫人撫心口,哭喘著:“遠兒掉下懸崖的激流中沒了蹤影,你又沒回來,為娘又擔心又害怕,心都快碎了。好不容易熬了半年,人總算找到了,可還是沒了……”
    紀衍心疼,趕緊哄道:“娘,往後有兒子陪著您。”
    紀夫人生氣:“我要你作甚?我要孫兒繞膝。”
    她並非不愛小兒子,隻是大兒子剛過世,心裏太難過了。
    紀衍泄氣。
    嗐……
    早知道,留‘兄長’活,自己死好了。
    紀夫人橫他一眼:“如今好了,你兄長有後了,為娘可以去見你爹了。要不你們兩個混賬東西死活不肯成親,害得娘連死都不敢,生怕被紀家列祖列宗輪番揪著罵。”
    這說得太嚴重了。
    紀衍硬著頭皮:“娘,萬一她真是騙子,或者,肚裏沒孩子呢?您不想兄長死了還要被騙吧?”
    紀夫人一怔,歪頭想了想:“瞧著女孩子模樣挺周正的,哭得情深意切,不像是騙子。”
    紀衍暗自冷笑。
    娘親太天真。
    善偽裝,才是真騙子!
    紀衍還想說,紀夫人搶著說:“大不了讓府醫給你弟媳把個脈。實在沒懷孕……再說。”
    她是這麽想的,大不了,尋個宗族的孩子過繼在名下也可以啊。
    總之,大兒有媳婦兒子,對她及時慰藉,對紀家祖宗也有交代了。
    紀衍大喜。
    母親準許把脈,女騙子的狐狸尾巴就藏不住了。
    紀衍站起來:“兒子親自帶府醫過去,好好地為‘長嫂’把脈。”
    長嫂二字,紀衍說得咬牙切齒。
    紀夫人聽出來了,瞪眼警告:“你給我好好的,可不準嚇到你嫂子。”
    紀衍麵帶溫和笑容:“是,娘。”
    看著一向沉穩淡定的小兒子,這般急吼吼的背影,紀夫人覺得不對。
    “不行,我得親自去盯著,衍兒這孩子缺心眼兒。”
    丫鬟趕緊攙扶著紀夫人跟了上去。
    蘇棠歡忐忑不安,被幾個丫鬟圍著服侍沐浴,穿了件幹淨素白襦裙,讓她坐在妝鏡前梳妝。
    丫鬟一直暗戳戳打量這位忽然冒出來的大少奶奶。
    大少奶奶生得白,且美得近乎煊赫。
    精致又端莊的臉,兩腮存著少女的盈潤,在細潔肌膚上,五官勾勒出穠豔的顏色。
    小嘴一張,江南特有的柔軟語調,聽著叫人酥麻。
    此等皮相,放在長安城的人堆裏,也能出挑到一眼就被瞧見。
    紀世子是什麽樣的人,奴婢們都知道。
    那是隻會行軍打仗的木頭將軍,能讓他情動到不顧規矩,上了她的床,還弄大了肚子,唯有這樣的顏色才能做到啊。
    丫鬟貼心地問:“大少奶奶,您梳什麽發髻呢?”
    蘇棠歡進府時梳著少女的分肖髻。
    丫鬟摸不透該不該改梳婦人發髻,畢竟沒有正式拜堂成親。
    蘇棠歡不假思索:“墜馬髻吧。”
    她要成為紀遠的未亡人,自然要梳婦人髻。
    至於身份是少女還是婦人,對小命來說,無關緊要。
    丫鬟為她梳完頭,用麻束圍上發髻,語氣恭敬。
    “大少奶奶,奴婢名玉芝,是紀夫人身邊的人。斬衰是生麻做的,磨著皮肉會疼,不能直接穿。這身素色裙子是奴婢新做的,一次沒穿過,您別嫌棄,先將就穿著。”
    蘇棠歡瞧出她是有身份的大丫鬟。
    她有意套近乎,打聽消息,拉住玉芝的手。
    柔和道:“謝謝玉芝姐姐。我怎會嫌棄呢?我是小門小戶出身,本不敢高攀太傅府的,隻是腹中孩兒是世子的,我不能讓他的血脈流落在外……”
    說著說著哽咽得說不出下去了。
    想起英年早逝的世子,玉芝也紅了眼眶。
    “世子非眼高於頂之人,平日裏對奴婢們極客氣,您且莫妄自菲薄。何況,您腹中懷的是太傅府的第一位小少爺呢,您沒瞧見夫人可疼您了,您安心好了。”
    蘇棠歡暗自欣喜。
    紀府裏的下人也還怪好的啊。
    她應該很容易蒙混過關了。
    蘇棠歡含淚:“好姐姐,我初來乍到,母親與二郎的脾性都不甚了解,你可否與我說說?我好替世子在母親跟前盡孝,也做好嫂子的本分,照顧咱二弟。”
    玉芝恐慌恭敬:“奴婢不敢受您一聲姐姐,您有何想問的就問吧。”
    蘇棠歡從善如流:“那我喚你一聲玉芝。”
    玉芝這才鬆了神情,吩咐小丫鬟送上暖湯。
    一邊服侍蘇棠歡用湯,一邊十分謹慎地回答蘇棠歡的問題。
    蘇棠歡察覺到玉芝並不是什麽都說,是個謹慎的。
    但她從有限的話語中捕捉到有用的信息。
    原來紀遠與紀衍是孿生兄弟。
    難怪那張畫像與紀太傅像得十足。
    隻是,這對兄弟的秉性卻截然不同。
    大郎善武,粗線條,和藹可親,不擺架子,性子隨紀大將軍。
    二郎善文,精細人,麵冷陰鬱、謹慎,懷疑一切。
    紀夫人生雙生子時已是高齡產婦,加上難產,差點沒了命,後患上心悸身體不太好,也不能生育了。
    看來,紀衍很顧忌紀夫人的心悸之症,說不定,不得不暫時留下她。
    蘇棠歡明白紀夫人為何那樣看重兒媳和世子的遺腹子了。
    她回想著那幅英姿勃發的畫像。
    俊朗麵容笑如暖陽,還真是英武非凡的少年將軍。
    哎,若是當初救人救到底就好了,多好的兒郎啊。
    可惜了。
    不由生出一分內疚。
    可,眼下,先躲過姑母的追捕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