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新玩伴，洛嫣不再賴床，雞鳴三聲就起身穿衣，興衝衝地去找祝昀。
    誰知屋裏沒人，不僅榻上空著，擺在博古架上的佩劍也不見蹤跡。
    難道他不辭而別了？
    可是為什麽呢？
    莫非他身上背了血海深仇，所以對恩人故作冷淡，半夜再悄悄離開，免得連累無辜。或者是半夜毒發，怕賈宅惹上人命官司，也不想被看見枯槁的模樣，所以孤零零走了。
    洛嫣很快否定，畢竟祝昀壓根不像是會善解人意的。
    還剩最後一個可能，那便是他傷勢痊愈，席卷錢財下山去了，她就說寶箱裏的瓶瓶罐罐數量不對。
    此時，
    祖母已經在廚房忙碌，灌漿包子混合著擂茶粥的香氣幽幽傳來。
    她深嗅一口，對鏡整理表情，安慰自己：“走了就走了，反正還有其他小朋友。”
    忽然聽見一聲輕笑，她訝異回頭，見祝昀抱臂立在窗外，眼裏滿含戲謔。
    “你回來了？不對，你沒走啊。”
    “走去哪兒。”祝昀意味不明地勾唇，打起啞謎，“該走的人可不是我。”
    洛嫣沉浸在失而複得的喜悅中，隻把他的話當作耳旁風：“快快快，我們吃完朝飯就出發。”
    “嗯。”
    他反手撐著窗柩翻了進來，把劍放下，理一理束袖。
    少年今日長發高高束起，利落且精神，走起路來一蕩一蕩。洛嫣忍不住瞧了又瞧，好奇道：“是你自己梳的頭嗎？真好看。”
    他投來嘲弄的一眼，像是在說——
    不然呢？
    洛嫣漸漸習慣他的脾性，懶得嗆嘴，佯作雲淡風輕地走去賈玉芳身後，借著端碗的功夫細聲說：“祖母，我要學綰發，我也要自己梳頭。”
    賈玉芳還能瞧不出她在比著少年暗暗較勁，好容易忍住沒笑出聲，也配合著細聲答：“好，一會兒就教你。”
    但孩子就是孩子，等用過飯，洛嫣早已將豪言壯語忘得幹淨，由賈玉芳綰了漂亮的雙髻，然後接過果脯飛快跑了。
    時辰還早，二人在老樹下坐定。
    洛嫣伸指戳了戳麵頰，琢磨待會兒該微微一笑還是露齒一笑。她拿不定主意，隻能騷擾旁人：“喂，你看我這樣嚇人嗎？”
    祝昀正假寐，遭她推了兩下，懶洋洋睜眼，對上少女過分燦爛的笑容。
    比日頭還要閃，刺得他晃了晃神。
    洛嫣道：“剛來清源村的時候我心情不好，總板著臉，也許是這樣他們才叫我‘女鬼’。”
    “……”
    她噙著笑繼續湊近，語氣認真：“這下夠友善了吧。”
    祝昀終於生出一絲憐憫之心，說：“會不會女鬼並不指的是凶神惡煞。”
    坊間傳聞裏、江湖秘聞中，能被稱作妖精鬼魅者通常生得出眾，是人間絕色。
    可洛嫣會錯意，疑心是自己太過蒼白才令他們害怕，畢竟全村上下都共用一個黝黑膚色。
    這回，祝昀聽後無聲笑笑，繼續閉目養神。
    果脯香氣透過絲帕傳了出來，洛嫣撚起一顆含在舌尖，甜意瞬間席卷味蕾，哪裏還記得憂愁。她也不忘塞顆給祝昀，隨口問：“你今年多大了？”
    祝昀嚼了嚼，眉心因甜味輕輕皺起，等咽下去後方答：“十三吧。”
    吧？
    年齡竟還能用疑問語氣？
    但這是書中世界，連她都無父無母，祝昀身世不明倒也尋常。洛嫣體貼地沒有追問，隻說：“那你比我大一歲。”
    祝昀沒有應聲，仿佛快睡了過去。
    洛嫣便不再吵他，撿了細枝在地麵塗寫，梳理起還有印象的情節。
    她記得《無恙傳奇》分上下兩冊，上冊發生在江湖，下冊背景則是朝堂。作者疼愛男主，不僅讓崔無恙在武林中傲立群雄，還安排他攘外安內，成為一代傳奇帝王。
    故事很長，配角自然也多。
    大大小小的反派有十來號，助攻不計其數，叫得上名號的世家足足八個。但沒有“祝”姓，同音不同形的也沒有。
    這正是她將祝昀移出危險名單，並放心收留的最大原因。
    洛嫣毀去字跡坐了回去，見樹影在他眉眼間跳躍，輕聲問：“你睡著了嗎？”
    “......”
    她疑惑少年是真睡假睡，一時湊得很近，淺淺呼吸拂過他濃密的睫羽。
    很癢。
    祝昀不得不睜眼瞪她：“又怎麽了。”
    盡管少年惡聲惡氣，卻絲毫不影響洛嫣的分享欲，她自顧自地往下說：“你知道嗎？他們的頭頭是劉長生，和我同歲，但體格很大，所以誰都怕他。”
    就為這事煩他？
    祝昀眸色沉沉，麵上帶著不悅。
    可惜洛嫣不慣於察言觀色，既然有聽眾，她越發興致勃勃：“擒賊先擒王，我們先收買劉長生吧。”
    “與我有何幹係。”
    “李什麽意思！”
    她口中含著果脯，發起怒來毫無氣勢。祝昀被逗笑，還想戲弄兩句，毒性卻猛地發作，嗆出一口血來。
    “哎。”洛嫣眼疾手快地扶住他，“你怎麽了？”
    少女盈亮的眸子裏滿是關切，在煦日之下泛著細碎金光。
    涼薄話，突然說不出口了。
    “沒事。”祝昀就著她給的帕子擦了擦唇角，又咽幾顆補藥，態度緩和，“你是想借我唬住劉長生？”
    洛嫣瞧瓷瓶眼熟，正想追問是不是偷拿了她的，結果聽祝昀挑破自己的意圖，不由得麵色一紅。
    但絕對不能承認。
    她攤了攤手：“我還有很多很多遊戲，你就說要不要加入吧。”
    祝昀還真感興趣：“怎麽玩。”
    “你先配合我拉攏他們。”洛嫣遠遠瞧見四五個村童牽著牛犢過來，示意祝昀跟上，不忘提醒，“就用你平時凶我的表情，保持住氣勢。”
    “......”
    村童們將牛犢栓在山坡上，商量起今日玩鬥草還是鬥雞。其中有人發現洛嫣，朝她的方向指了指，餘下人立即聚在一起交頭接耳。
    洛嫣今天走以和為貴路線，在幾步外停住，喊話：“劉長生，你想吃果脯嗎，很甜很甜的。”
    祝昀腳下一滯，心想這能騙到人？
    不成想，叫劉長生的小胖子雙眼放光，毫不猶豫地往前走了幾步，還是他妹妹劉長意手快地將人拉住。
    好險！
    差點就上當了。
    劉長生左右轉了轉眼珠，想撤退，又怕被穀雨他們笑話。卻聽自家妹妹著急地說：“阿兄，我也要吃果脯。”
    洛嫣發現計策有效，趁機揭開油紙：“真的很甜哦，不信的話可以問......”
    她看一眼祝昀，臨時捏造身份，“可以問我阿兄。”
    “磨磨嘰嘰。”
    祝昀從她手中接過，繞著眾人轉悠一圈，確保都聞到了香氣，又指著洛嫣道：“見過這麽矮的女鬼嗎？”
    洛嫣：？
    王獵戶家的二兒子穀雨想了想，和身旁的夥伴道：“我兄長說女鬼通常愛穿白衣，還喜歡吃小孩，但她和我們一般大，還總是穿五彩的。”
    這番說辭驅散了村童們的恐懼，不久前過了五歲生辰的王穀陽已經流著口水靠近，眼巴巴望著洛嫣。
    洛嫣大方伸手：“見者有份。”
    分完一圈還餘出三顆，她先喂給祝昀，小聲道：“你要是想吃，家裏還有。”
    然後走向劉家兄妹，一顆給劉長生，一顆給劉長意。
    吃人手短，劉長生瞬間變得靦腆，扭著微胖的身軀道：“謝謝你啊。”
    “都是朋友，不用謝。”洛嫣腰杆子挺得筆直，得意地揚起下巴，同祝昀炫耀，“我就說有用吧。”
    “哦。”
    “......”
    等眾人吃完，去水渠邊洗了手，洛嫣提議玩老鷹捉小雞。
    規則簡單，連五歲的穀陽也可以參與。但她算漏一點，那便是祝昀不會慣著任何人。
    他做老鷹，仗著身手敏捷一手抓一個，勝得毫無懸念。
    為了遊戲體驗，洛嫣緊急叫停：“不行不行，這輪你來做母雞媽媽。”
    他無所謂地點點頭，和劉長生交換位置。
    可任憑劉長生跑得滿頭大汗，也摸不到祝昀的衣角，反倒是身後的小雞們被甩得四仰八叉。
    洛嫣氣喘籲籲，扶著樹幹直擺手：“我申請中場休息。”
    劉長生也躲了過來，學她說話：“我申請中場休息。”
    念在友誼還不夠穩固，洛嫣平複過呼吸，重新提議：“還是玩捉迷藏吧，明天我再給你們帶別的好吃的。”
    有了彩頭，眾孩童興致高漲。
    第一輪是王穀雨當鬼，可他不會數數，洛嫣隻好說差不多了便可以睜眼。
    交代完，劉長生提著妹妹躲去草垛後；木匠家的青蓮身形靈活，爬上牛背；至於穀雨的弟弟，他年歲小，撿了葉片蒙住眼睛，以為自己藏得最好。
    洛嫣左右看看，既不想往低處躲，以免弄髒裙擺，又不想去遠處曬日頭。
    她為難道：“我們怎麽辦呀。”
    “不是我們。”祝昀指了指頭頂，糾正她，“我躲樹上。”
    聞言，洛嫣瞄一眼枝繁葉茂的老樹，的確是絕佳的藏身之處。
    問題是能承重的粗枝離地幾尺，怎麽上去？
    眼瞧著穀雨緩緩放下了手，她捉住祝昀的袖子，又急又凶：“你要是不帶我，我就告訴穀雨你藏在哪裏。”
    “......”
    見威脅奏效，她繼續：“下次有好玩的我也不告訴你了。”
    祝昀承認，他對所謂的遊戲很感興趣。
    過去在攬月樓，自記事起便隻有練功和挨揍，等年歲大了，開始接任務殺人。
    他不知道尋常孩子會做什麽，過怎樣的日子。
    現在清楚了，並不討厭，還十分新奇。
    迎著少女勢在必得的眼神，祝昀伸臂攬住她的腰，輕盈飛上樹梢。
    是真的飛。
    洛嫣隻覺視線一晃，等定住心神，雙腳已經穩穩踩著樹枝。
    她仿佛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身旁的祝昀見她瞳孔渙散，擰了擰眉：“你怕高？”
    “不怕不怕。”洛嫣緊緊抱住他的胳膊，討好道，“師父，你收我為徒吧。”
    他險些因這稱謂跌下樹去。
    而葉片簌簌墜落，王穀雨被砸到，眼見著要抬頭。
    在勝負欲作祟之下，祝昀提著少女鬼魅般輕巧地躍至更高處，徹底藏匿在綠意之間。
    絕對是傳說中的輕功！
    洛嫣頭一回對自己穿越到書中產生了實感，揪著他的袖口興奮地晃了晃：“師父師父師父。”
    聒噪。
    祝昀揉揉眉心，思忖著要不要將她扔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