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第 1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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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間藥鋪歲數比祝明璃大太多,是她阿娘當年的嫁妝,而後才成為她的嫁妝。店麵修繕過數次,如今木柱瞧著又要朽了。當然,說好聽點兒,是頗有“古韻”。
    掌櫃的昨日便得了信兒,整夜忐忑未眠,一早就在門口候著。見到門前停車,下來一位娘子,立刻就迎了上去。
    “娘子。”掌櫃是位老翁,氣質和鋪子很像,有種斯文的古舊感。
    祝明璃來之前已將這間鋪子了解透徹。數十年,這裏一直在做藥鋪生意,掌櫃的也沒變。隻是隨著時間變遷,長安裏出現了更多的藥鋪,或藥材好價錢低,或有醫人坐館,或鋪麵足夠大瞧著可靠……總之,這間小鋪麵撐不下去了。
    長安房子不便宜,祝明璃大可將這間鋪麵賃出去,但聽到藥鋪來自“阿娘”的嫁妝時,她便怎麽都要留下,讓這裏繁華起來。
    藥鋪同大多店鋪一樣,前店後院。前頭的鋪麵略小,被打掃得一塵不染。藥材藥瓶歸整,不多,畢竟一直在虧損,不敢積貨,陳藥也不能昧良心賣出去。
    走到頭,最邊上掛著老舊布簾,掀開便通往後院。
    掌櫃明白這藥鋪撐不了多久了,但這日真到來時,心裏難免哀戚:“長興坊貴人多,府上不缺名貴藥材,不上本店采買。但街裏街坊有個頭痛腦熱,都會來這兒,多年信譽在,保證不以次充好。”
    可惜祝明璃不是中醫專業,她若是想要把鋪子盤活,必定是要換生意的。
    “我不會把鋪子轉手與人,隻是來看看能不能換作糕肆,若不合適,我再想法子。”
    有了這句話,掌櫃明顯鬆了口氣。幾十年如一日地守著藥鋪,藥鋪對他意義深重。先前的祝家娘子是個好人,如今的這位小娘子也是位善人,隻要東家不變,藥鋪便沒有消失。
    正說著,舊門簾被掀開,一位年輕小娘子鑽了出來:“阿翁,藥都——”
    話說一半,抬起頭看到祝明璃,這個時辰出現的貴人娘子隻會有一位,連忙抱著藥盅行禮:“娘子。”
    本來鬆了口氣的掌櫃又愁苦起來。
    他守了藥鋪幾十年,他的女兒外孫女也跟著他學手藝,選藥、淨藥、炮製……離了藥鋪,他們又該何去何從?
    祝明璃一時半會兒還真想不出什麽好去處。
    麵前這位小娘子看著整潔伶俐,倒是可以塞進後廚幫忙,可那不就浪費了手藝嗎?
    一老一少安靜地站在她麵前,縮著肩膀,等待自己未知的命運。
    祝明璃問:“若是藥鋪換成糕肆,你們有想過以後做些什麽營生嗎?”
    老翁搖頭,外孫女倒是接口道:“求娘子為我們擇一去處。”
    她早打聽過了,長安沒有藥鋪願意要祖孫倆做工,更何況祝家是極難得的寬和良善人家。長安生活不易,自尋去處全得靠運。
    祝明璃一時半會兒給不出答案,幹脆掀開簾子往後院去。
    後院很大,畢竟晾曬炮製藥材都要空間。處理藥材難免有碎屑,但院裏很幹淨,連陶爐都被擦得鋥亮。旁邊三間房隔成了五間,祖孫倆各一間,還有三間之前住著年輕力大的藥童,前幾日結了月錢,另尋去處了。
    小廚娘們肯定是從沈府出。她可不是慈善家,打理沈府總要薅點好處,她們烘焙早已上手,是不二人選。
    掃了一圈,祝明璃確定這裏的布局很適合開食肆,便回頭對他們道:“你們收錢算賬是熟手,夜裏鋪麵也要人守著,不如先暫住在這裏幫忙?”
    老翁想要說什麽,小娘子先應下了:“好,都聽娘子的。”
    祝明璃瞧她年歲不大,和沈令姝差不多,問道:“你叫什麽名?”
    “阿青。”
    祝明璃又問:“你不怕我以後讓你在糕肆打下手做糕點,浪費製藥的手藝?”
    阿青道:“手藝可不能當飯吃,樹挪死,人挪活,有什麽我學什麽。”
    祝明璃被她逗笑,搖頭:“你讓我慢慢想想,尋個合適的去處。”
    貴人竟如此體恤,阿青也不敢笑了,和阿翁一起連表謝意。
    藥鋪裏的器具都是“老員工”,換生意肯定用不著,但祝明璃也不缺這點置換錢,便道:“你們把後院收拾出來,那些製藥物什就先收著,可放得下?”
    掌櫃的本來就舍不得店裏的一切,聞言欣喜道:“放得下放得下。”反正他屋子就隻有床桌和箱子。
    這邊看完,後續的改裝、切窯、修繕等等都得回府再安排。
    祝明璃離開藥鋪,轉而回到車上,讓車夫在長興坊好好繞一圈。
    據她觀察,此時的食肆和後世區別很大。做早食的食攤食肆很多就專做早食,還未到晌午就收了攤。酒肆、糕肆也隻做那一份生意,不互相競爭。雖各坊都有小型商業區,但若是想要吃豐富豪華大餐,坊內的店肆可能還真滿足不了。
    此時沒有影視劇裏那樣重樓飛閣的繁華酒樓,這種建築群和經濟文化分不開關係,在祝明璃那個世界,得到宋代才開始出現。
    祝明璃主意落定,打道回府。
    *
    沈令文今日好不容易休假,就等著拜見祝明璃,結果到了晌午她才回來。
    等沈令文趕到三房時,祝明璃剛剛用完午食。這個時機其實不太好,但沈令文怕現在不來,這位三叔母下午又沒了人影兒,他也是沒招了。
    他和沈令儀性子像,溫文內斂,一般都窩在書房,不常在府裏走動,三房更是極少來。府裏小輩都一樣,有些畏懼沈績。
    許久沒來,三房和自己記憶裏不太一樣。房養人,人也養房。居住的主人會帶給房宅獨有的氣韻,三叔在的時候,宅院是冷硬的,三叔母才住進來沒多久,宅院便變得柔和溫厚。
    他心裏對這位三叔母充滿了期待,收斂神色,緩步走近堂屋。
    聽到丫鬟來報,祝明璃專門來這兒等他,第一次見麵,總得正式點。
    屋內光線柔和,沈令文垂頭,目光掃到祝明璃的裳角後,站定行禮。
    “不必多禮,快坐下。”
    沈令文這才抬頭看向祝明璃。和自己想象中完全不一樣,這位叔母沒有老成練達感,就是一位十足年輕娘子的模樣。
    他很驚訝,祝明璃也很驚訝。
    沈令文太瘦了。
    沈家人個子高,沈令衡這個年齡都比她高出了一個頭,沈令文更是個頭躥得快,站在堂前,跟個蘆葦杆似的。
    加上常年體弱,麵白如紙,活脫脫一個病弱憂鬱小郎君模樣。
    沈令文見到祝明璃的神情,以為自己哪兒做的不妥,準備好的長篇說辭被堵在喉間,忐忑地在祝明璃下方坐下。
    誰料到祝明璃開口第二句竟是:“怎麽這麽瘦?”
    沈令文:“嗯……啊?”
    “大娘看著都比你有肉。”祝明璃感歎。
    沈令文:“呃,是、是。”才說她沒有老成感,現在卻和街上熱心阿婆說話一模一樣。
    不用他回答,祝明璃已有答案:前世那些初高中生很多都這樣,坐一整天,埋頭苦學,壓力大,食堂難吃還不讓外帶吃的進校門,完全是在用身體換未來。
    “國子監公廚味道不好?”祝明璃好奇。
    沈令文第一反應就是否定。體弱之人通常胃口也不好,吃什麽都差別不大,所以雖然生徒都在抱怨,他卻並未覺得公廚很差。
    但轉念一想,昨日自己回府的那頓美餐,對比之下那確實:“稍顯不足。”
    祝明璃又細細問來:“平日都吃些什麽?”
    問什麽答什麽,沈令文解釋一番,祝明璃就理解了他的處境。別說國子監,就是堪稱榮耀之盛的“廊下食”其實也一般,甚至有上朝的官員中途溜號跑出來吃,隻不過後來朝廷下詔禁止了這一行為。
    隻要是非參朝日時,家裏有幾個閑錢的,都喜歡與同僚出官府飽餐一頓。國子監情況特殊,生徒不是那群官油條子,不能那麽鬆散,管理又嚴格,午時開飯前還要先訓話,別說營養均衡了,能飽腹就不錯了。
    這可不行,沈令文是大房長子,日後的家主,未來的頂梁柱,祝明璃養老還要靠他,可不能年紀輕輕就倒下。
    “平日裏用食,米麵、果蔬、肉食都要吃。不過你最好多吃些肉補補氣血,下學回府後也要散步,活絡筋骨。”
    沈令文一邊仔細聽著,一邊想:不對呀,我這不是來賠罪贈禮的嗎?怎麽話頭偏到養生上去了。
    祝明璃說完後舉杯喝茶,沈令文可算找到時機了,連忙把話題拉回正軌:“叔母,您成親那日我未能回府恭賀,今日前來一是拜見,二也是為此賠罪。”說完,終於將檀木盒遞出。
    其實才先準備的禮物並不是這個,但拖得越久,禮物的分量就要越重,所以沈令文也是下了血本,將自己珍藏的書畫大家的親筆送了出去。
    叔母出自祝家,這份禮她定會喜歡。
    祝明璃接過木盒,拿出卷軸,展開欣賞,道謝。她沒有記憶,水平不高,字畫到她手上屬於糟蹋,真是可惜了小郎君的一番好意。
    沈令文見她展開畫軸後鬆了口氣,正準備就此大家的書畫品鑒暢談,就聽到祝明璃話題又拐了回去:“國子監能自帶食盒嗎?”
    沈令文:“嗯……啊?”平時口能作賦的小郎君今日屢屢傻眼,從未表現得如此呆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