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紅梅覆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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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謝謝你啊。”
瓏玉翻了個白眼,將靈石裝進自己繡著小花和蝴蝶的小荷包裏。
江殷夢覺得她好笑,灑錢如金的大小姐,竟然連一顆靈石都小心翼翼生怕掉了。
如果此刻瓏玉會讀心術,一定會告訴她——該花則花,還省必省。
她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好嗎?
江殷夢,“走了。”
“等等我啊,”瓏玉邊走邊勒緊荷包口的繩子。
“瓏玉。”
準備離開的瓏玉與江殷夢被叫住後同時回首。
計寰雲正低頭從低矮的打鐵棚子裏走出來,他麵具下的臉生的清雅脫塵,如風如雪。
走在他身側的慕妃姚也人如其名。
瓏玉歎了口氣,平時她追著計寰雲都不得一定能見他,今日他倒是上趕著來找她了。
計寰雲直勾勾盯著瓏玉。
他知道瓏玉一向感情用事,喜歡一個人就不管不顧一頭紮進去,任人如何勸都不會回頭,但他不明白的是,她這如一夜風雪的變化究竟是被人下了蠱,還是為了氣他。
瓏玉,“我們沒什麽好說的吧。”
慕妃姚身姿搖曳,“是三長老要見你,否則你以為師兄願意專程來尋你,別自作多情了。”
師尊!
得知劇情之後在聽到這個稱呼時,瓏玉不禁有些恍惚。
一瞬間,也讓她想起了許多。
從瓏玉記事起,宿靈息就陪在她身旁了,娘說他是客居府中的先生,瓏玉隨他啟蒙識字。
印象中,師尊總是一副溫柔笑吟吟的樣子,每每犯錯,他也隻是拿走她喜歡的糖果,告訴她下次不可以這樣。
六歲那年生辰夜大雪,師尊提著一盞親手做的柿子燈來賀她誕辰,可她並不歡喜。
“不喜歡冬日?”
宿靈息揉了揉小小年紀便一臉愁容的小瓏玉,同她坐在雪簷下,遠望窗外雪景。
太微國都奉京冬日的紅梅覆雪,天下聞名,可惜太微是離長情天最遙遠的國土,宿靈息已經很久未曾來過太微國了。
“她們說先生要走了,”瓏玉下巴支在柿子燈上,也不知這柿子燈是如何做的,比旁人的又大又紅就算了,竟然還很結實。
就算她趴在上麵也不會塌。
但瓏玉不會問,因為先生做的東西從來都比別人的要好。
宿靈息低聲一笑,“她們還說什麽?”
二人口中的她們,是府裏的丫鬟。
“她們還說先生是仙門的仙人,那裏到奉京有萬裏之遙,”瓏玉掰著手指頭,“她們還說,先生以後大概十年回來,也有可能一百年回來,也有可能這輩子不會回來了。”
當然,這是凡人的一輩子,不是他宿靈息的一輩子。
宿靈息,“你知道萬裏有多遠嗎?”
瓏玉搖搖頭,又去看宿靈息,“我走一輩子能到嗎?”
宿靈息,“你不用走一輩子。”
“哦,做仙人會不會很忙啊,”瓏玉,“我娘也是仙人,我爹也是仙人,可她們總是不在。”
這座奢華的府邸,大多數時間隻有一個不懂事的小主人,一個太懂事兒的大客人,還有一群像雀鳥一樣的丫鬟奴才。
“這世上每一個仙人都有各自的立場和身份,有人忙碌,也有人清閑,要做什麽樣的仙人,取決於你想成為什麽樣的仙人,”宿靈息的單手捧住瓏玉的小臉,拇指溫柔地摩挲她的眼角,“瓏玉,你想同我去那萬裏之遙成為你想成為的仙人嗎?”
瓏玉依在他掌心,懵懵懂懂地看著簷外的大雪,地麵白茫茫一片,院牆都化作白條,像小白龍。
丫鬟說今夜奉京城裏有煙火遊龍,她說的繪聲繪色,可瓏玉卻想不到那景色,她從未出去過這座宅子,不知道外麵的世界是什麽樣子的。
但如果能出去的話……瓏玉又猶豫了,“我娘說外麵很危險,會有妖怪專門吃我這麽漂亮的小孩子。”
宿靈息失笑,“我會保護你,我可以保證不會有妖怪敢來吃你。”
瓏玉若有所思,“先生很厲害嗎,妖怪都害怕你嗎?”
宿靈息,“大概。”
瓏玉似懂非懂,“那你會永遠保護我嗎,如果以後我惹你生氣了,你不想保護我了怎麽辦?”
“那你就用你的劍,殺死我。”
瓏玉摸了摸臉龐,內心複雜。
師尊實力在這天地能排得上前三,但為人卻溫吞淡泊,常常將自己閉於乘鶴峰中飲茶、看書,世外紛擾落不到他的窗前,花雨也沾不濕他的衣角。
他是瓏玉在這世上最信賴的人,也是比她的父母陪伴她還要久的人。
瓏玉對他的放棄。
做不到完全恨,也做不到毫無怨言。
“瓏玉,瓏玉。”
瓏玉墨瞳聚焦到計寰雲臉上。
計寰雲上下打量她,“你沒事兒吧?”
怎麽說著說著就走神了?
在修士這裏,瓏玉這副模樣是神台不清淨,而神台不清淨,修煉極有可能走火入魔。
“沒事兒,”瓏玉搖頭,卻臉色卻不見得歡喜。
慕妃姚橫插在二人中間,“師兄你何必管她,反正消息我們送到就行了。”
計寰雲適時收回手,“身體不適就不該出來,回峰吧。”
“你先……嗯???”瓏玉想讓江殷夢先走,她隨後再去尋她,可轉身時卻發現身後空蕩蕩的,長街小道上也沾不到江殷夢的身影,她猛然驚醒,“人呢?”
人呢?
那麽大一個人呢?
人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好感度啊。
計寰雲,“走了,在你失神時迫不及待地走掉了。”
瓏玉也理解,畢竟斷株等不了。
算了,先回去見完師尊再去找她,反正乘鶴峰離木溪峰並不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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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萬壑之遙,披霧青山直通天闕,一條銀河從雲中落下,頭頂白鷺掠過,齊向那處揮翅。
那座高山名為乘鶴峰,是三長老宿靈息的居所。
乘鶴峰的主殿叫作落章台。
落章台修的並不奢華,殿宇藏在如被披的樹蔭間若隱若現,簷角銅鈴的悶響混雜著山雀此起彼伏的銳鳴,三分威儀,七分自然。
“師姐。”
瓏玉剛踏上落章台主殿外的石階就聽見蕭若豈的喊聲,少年意氣風發,走在前方的大師兄迎來的是刻意的無視。
計寰雲習以為常。
他這位小師弟,除了瓏玉,誰都入不了他的眼。
蕭若豈繞過計寰雲,輕車熟路地撲向台階下那一抹豔麗,可這次等待他的並不是軟軟香香的師姐,而是一團空。
瓏玉早就在他撲過來時閃開了。
這種感覺,就像是他養在籠子裏的小貓突然撓了他一爪子,可他並不惱怒,反而覺得新奇、興奮,這在深山經年如一日的歲月中是一道不可多得的意外之喜。
“師姐,怎麽了?”
“男女授受不親,你我都長大了,”瓏玉冷冷地瞥他一眼,朝殿中走去。
她最不能接受的是背叛,而這個唯一稱的上背叛的就是她一直維護的小師弟,蕭若豈。
蕭若豈是她從惠寧郡撿回來的孤兒,二人自小就同仇敵愾,誰欺負蕭若豈,瓏玉一定會為她報仇,同樣有人惹瓏玉不開心,蕭若豈也不會放過。
瓏玉自認為,蕭若豈是她最好的朋友,沒有之一。
這半年來,她這位好朋友也同她一樣視江殷夢為眼中釘,瓏玉捅向江殷夢十把刀子,其中五把都是蕭若豈遞上來的,用一句不好聽的話來形容,蕭若豈就是她的黑手套。
可是這位黑手套拿的卻是仇人被女主魅力折服,中途從女配船上跳車並成功背刺女配,最終以追妻洗白美美上岸的超絕爽文路線。
簡直是六百六十六。
落章台的正殿入門正對著的是一道山水屏風,透過屏風一男子正坐在一道月窗前。
月窗後簌簌樹影搖晃地痕跡清晰地落在屏風上,桌上的書籍被吹的連翻了好幾頁。
他的指尖銜著隻白瓷圓杯壓在書上。
計寰雲同瓏玉拱手,“見過師尊。”
蕭若豈追上來,立在瓏玉身後捅同二人一般模樣拱手,餘光卻緊緊地粘在瓏玉身上,不舍得挪開。
“回來了?”身著水墨色長袍的宿靈息從屏風後緩緩走出,走動間他額心一顆血紅的水滴微微晃動。
紅珠雖豔麗,卻不過是隻點綴而已。
宿靈息走到瓏玉麵前,用指背輕拂少女的臉龐,“怎麽臉色怎如此難看?”
他的手指沾了冷露,又濕又涼。
瓏玉躲開這股涼意,半真半假地回答,“在黑市同鄭元嬰打了一架。”
蕭若豈蹙眉。
鄭元嬰又是哪個孫子?
宿靈息收回手背在身後,不太知道這個名字,不過鄭這個姓氏並不陌生,“贏了。”
瓏玉抬眸看他,“萬一我輸了呢?”
宿靈息半開玩笑,“那我去鄭家走一趟。”
瓏玉覺得不太行,“他還不知道我的身份,且我不止打了他還坑他用十五億靈石買了株雪上引雷香,若是師尊去鄭家走一遭,豈不是不打自招。”
不止,江殷夢還殺了鄭家兩個七境修士。
“師姐怕他鄭家做什麽,”蕭若豈一笑,露出唇邊兩顆尖銳的虎牙,他伸出舌頭舔了舔唇邊,說,“所有欺負師姐,讓師姐不開心的人都該死!”
“是嗎?”瓏玉,“如果這個讓我不開心,是你呢?”
宿靈息目光在瓏玉與蕭若豈之間打轉,平時瓏玉護蕭若豈的厲害,他曾經因為懲罰蕭若豈,遭到瓏玉半個月不肯搭理。
怎麽,今日這二人之間吵架了。
這倒是稀罕事兒。
計寰雲想的就更多了,那個一境修士到底是誰?給瓏玉灌了什麽迷魂湯?
“我?”蕭若豈不明白師姐在生什麽氣,但還是笑著貼上去,“如果是這樣,那師姐罰我吧,怎麽罰我都可以。”
“好啊,”瓏玉眯著眼睛笑笑,“你去跪在山門口,什麽時候我叫你,你在起來。”
蕭若豈想看出瓏玉是在開玩笑,可瓏玉對他從來不會開這樣的玩笑。
蕭若豈,“我做了什麽讓師姐不開心了?”
瓏玉指著門檻,“方才你右腳先進的殿門,我不喜歡,這個理由夠了嗎?”
計寰雲在回想自己方才先邁的是那隻腳。
宿靈息則微微挑眉。
二人都默契地沒有插嘴。
蕭若豈盯著瓏玉看看會兒,他方才真的先邁的是右腳嗎?
不過師姐真是越來越有趣了,“好,我去跪,跪到師姐消氣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