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躲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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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爭渡把夢魘翅膀收進了收容材料的乾坤袋裏,貼上標簽紙後將它放去了專門存放危險物品的櫃子裏麵。
    而後她又仔細的把配藥房上下都檢查了一遍——果然在其他地方找到了不少鱗粉殘留。
    書上說夢魘翅膀鱗粉致夢,但夢的內容是可控的,一般會受到混合材料或者夢魘本身狀態的影響。鑒於配藥室內部本來就堆積了很多材料,而林爭渡也並沒有見過那隻夢魘活著時是什麽狀態,故而無從判斷是什麽原因讓它捏造出來一場春夢。
    至於為什麽會夢到謝觀棋——林爭渡認為這隻是概率問題。
    她最近太常見到謝觀棋了,所以對他印象深刻。日有所見,夜有所夢,之所以做的是春夢,也隻是因為鱗粉作怪,倒和情愛無關。
    盡管在心裏分析得頭頭是道,但是吃飯時碰上謝觀棋,林爭渡仍舊感覺到單方麵的尷尬和無所適從。
    在做春夢之前,對方在林爭渡眼裏隻是一個脾性還算相合的病患,漂亮但無法收藏的骨頭架子。但是一場春夢,林爭渡驟然被迫正視了對方是一名年輕異性的事實,並在相處中感到束手束腳起來。
    匆忙吃過飯,林爭渡一言不發的跑走,沒有給謝觀棋搭話的機會。
    但是等回到配藥房,林爭渡看見自己工作台上沒有加工完的花盆:已經打磨拋光的粉藍色骨頭,在窗外日光的照耀下瑩潤生輝。
    這本該是極漂亮,極合林爭渡心意的一個半成品花盆。但是現在,林爭渡一看見它,就想起那個令人意誌昏沉的春夢,心情頓時變得微妙起來。
    雖然是春夢。
    可她在夢裏時卻真的覺得謝觀棋很好看,也沒有推開謝觀棋。
    林爭渡盯著半成品花盆,半晌,她揉了揉自己越來越紅的臉,還是把它抱進了一旁的櫃子裏,轉而掏出之前沒處理完的窮奇骨,繼續折騰它去了。
    現在林爭渡也不想做什麽花盆了,決定將窮奇骨在現有的形狀上略作改造,將它做成一個花架子。
    窮奇骨體積較大,沒辦法在配藥房裏炮製。但是如果去院子的空地上做手工,林爭渡又怕碰見謝觀棋,思來想去——她把窮奇骨搬去了後院。
    林爭渡的後院挖了一個池塘,不過池塘沒有蓄養活物,隻養了一些水生的花花草草。池塘四麵的石壁上爬滿青苔,並生有一些虎耳草和紫堇,紫色和白色的小花交錯,長在大片幽綠的青苔上。
    林爭渡站在稍遠一點的地方,用手比劃了一下空位——在心裏盤算好要放擺件的位置之後,她拿起工具開始填補和修改這具龐大的骨架。
    修著修著,林爭渡往腰間搭包裏摸釘子的手,摸了個空:釘子用完了。
    她停下動作,單手靠在骨架上,陷入了糾結的沉默中。
    後院距離配藥室太遠了,要走回去拿釘子嗎?懶得走唉,但是不去的話,活兒總不能做一半停在這裏。如果現在停下來,這個骨頭架子可能會被拖延到秋天才做完吧……
    “要我幫忙嗎?”
    謝觀棋低沉的聲音冷不丁的飄過來——林爭渡被嚇了一跳,受驚的聳起肩膀回頭,看見謝觀棋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到了自己身後,正仰著頭在看窮奇骨架。
    骨架下半部分已經被搭建起來了,可以支撐龐大的脊椎立起,乍一看很能唬人。
    林爭渡把頭轉回去,不動聲色的往旁邊挪了兩步,同謝觀棋拉開距離:“我釘子用完了,能麻煩你去配藥室幫我取兩袋回來嗎?”
    “就在進門左手邊第二個櫃子,櫃門上貼著合神釘的就是。”
    謝觀棋點頭離開——等他走遠之後,林爭渡不自覺撫著胸口鬆了口氣。
    但是沒一會謝觀棋就回來了。
    這次林爭渡一直注意著走廊,在他繞過拐角時第一時間就發現了他:謝觀棋走路果然是沒有聲音的,但是等他走近時可以感覺到他身上皂角和草藥混合的淡淡氣味。
    謝觀棋在小院裏住了幾天,也被小院裏的各種草藥醃入味了。
    接過釘子之後,林爭渡假裝在認真幹活,但卻偷偷瞥了謝觀棋好幾眼。
    謝觀棋好像不打算走了,抱著胳膊靠在走廊欄杆上。從林爭渡的位置偷偷看過去,至多隻能瞥見他衣襟,卻看不見他的臉,隻能從他麵朝的方向判斷出他在看這邊。
    不知道他是在看半成品的骨架,還是在看自己。
    因為不知道,不確定,無法判斷,林爭渡甚至為此感覺到了些微的焦躁,後背皮膚爬起一股煩人的燥熱來,一直爬上她的後脖頸。
    林爭渡空出一隻手,揉了揉自己脖頸,假借活動肩膀的姿勢,將身體微微後偏,視線終於得以看見謝觀棋正臉:他在看自己。
    兩人視線短暫的對上,林爭渡眉心一跳,迅速的放下胳膊,站直了身體繼續盯著麵前骨架。
    她眉心緊皺,一副被手工進度難到了的模樣,手一會摸摸自己剛敲上去的釘子,一會摸摸填補了白膠的縫隙。林爭渡現在一定要做點什麽,好讓自己看上去很忙,好足以掩蓋剛才那短暫的對視。
    她甚至懊惱起來,在心裏想:我為什麽要躲開視線?
    對視就對視了——又不會真的發生什麽。
    好在謝觀棋很快就走了。
    他一離開,林爭渡立刻按著自己心口長長的呼出一口氣來。但是那口氣喘到一半,驟然卡住,林爭渡睜大眼睛惶恐起來:謝觀棋為什麽突然走開了?
    他是不是察覺到了什麽,所以突然走開了?
    這個認知給林爭渡的感覺,要遠比謝觀棋站在那邊來得可怕。她光是想想謝觀棋可能發現蛛絲馬跡,就感覺自己頭皮發麻。
    那場夢太過於真實,夢裏出現的謝觀棋和林爭渡在現實裏看見的謝觀棋幾乎一般無二。以至於林爭渡明知道那是夢,但還是對現實裏一無所知的謝觀棋感到驚慌失措。
    恨不得變成鴕鳥,將腦袋埋進沙子裏去。
    林爭渡覺得自己必須得躲著謝觀棋一段時間——隻需要兩三天——等她自己淡忘那個春夢,她就可以用平常心對待謝觀棋了。
    到了晚上,兩人不得不一起坐在台階上吃便捷晚飯時,林爭渡拿了一本書攤開在膝蓋上。
    她假裝在認真的看書,以此來杜絕謝觀棋搭話,也杜絕自己去看謝觀棋。雖然林爭渡真的很想偏過臉去,觀察一下謝觀棋是什麽表情。
    但是林爭渡忍住了。
    小不忍則亂大謀——盡管林爭渡並沒有在謀劃什麽——但不妨礙她用這句話在心裏告誡自己。
    先不說一旦讓謝觀棋知道事實,對她而言是何等社會性死亡的事情。就是年紀,林爭渡也受不了啊!
    修仙界沒有未成年保護法,但林爭渡心裏有。她實在沒辦法說服自己對十七歲的少年下手,這和大學生談了一個男高有什麽區別?
    太罪惡了!
    越想越可怕,林爭渡趕緊將書本一口氣翻過好幾頁,以此來平複自己的心情。
    謝觀棋困惑:“你剛才那幾頁都看了嗎?”
    林爭渡正色道:“吃東西的時候不要講話,那樣很不禮貌——我一目十行,看了的。”
    謝觀棋:“可是你書也拿倒了。”
    林爭渡:“……”
    謝觀棋:“藥宗獨有的修行方式?”
    他問得很誠懇,看得出來他是真的這麽想。
    林爭渡‘啪’的一聲用力把書合上,站起身來:“我想起來我今天要配一個藥,今天的餅就先吃到這裏吧!”
    她的餅其實並沒有吃完,但是林爭渡抓著沒吃完的餅大步走了。她越走越快,最後開始小跑,背影飛快的消失在謝觀棋視線裏。
    謝觀棋盯著她背影消失的方向,慢慢歪了下腦袋,若有所思了起來。
    在配藥室呆到月上枝頭——林爭渡把烤架上烤熟的草藥夾起一株,觀察片刻後將它放進了嘴裏。
    熟薑草,烤到外層微糊的時候服下,有一定的下火清神效果。就是味道不太好吃,酸而澀,像是很青的,沒長成的李子,讓人有點想吐。
    不過林爭渡從小就吃過很多稀奇古怪的東西,所以對這個味道還算接受良好,嚼兩口便將其囫圇咽了下去。
    她坐的這把椅子有改造過,椅背可以根據壓上來的重量自由調節位置。此時因為林爭渡完全仰躺下的姿勢,整個椅背幾乎都被壓直了。
    她盯著屋頂房梁上各種鳥的標本,任憑思緒飄飄蕩蕩到處晃悠,並希望可以借此淡化那個春夢的記憶。
    敲門聲規律而平穩的響起,一下子打斷了林爭渡的放空。
    她猛地從椅子上坐起來,椅子靠背‘嘎吱’一聲彈了回來。林爭渡偏過頭看向關上的房門,遲疑片刻,還是走過去打開門。
    謝觀棋立在門口,垂著眼睫看她。今夜是個晴天,月光明亮,和那個旖旎的夢境甚至有些相似。
    林爭渡手指扣著門框,視線飄忽的沒敢和謝觀棋對視:“有事?”
    謝觀棋:“方才運行靈力時,感覺有些澀滯,想來找林大夫看看。”
    是看病——那就沒辦法拒絕了。
    林爭渡讓他進來坐了,捉過他手腕給他把脈。謝觀棋的衣服袖口箍著一圈深色護腕,護腕麵上有層粗糙的刺繡。
    林爭渡給他把脈時,手指偶爾的,極不小心的擦過他護腕上的刺繡。她太陽穴突突一跳,手指被那層粗糙的刺繡擦得微微刺痛。
    無論是場景還是麵前的人,都有些過於還原那夜荒誕的桃色夢境。
    林爭渡感覺自己剛才吃下去的熟薑草在胃裏翻來覆去,那股澀滯的酸味好似又從喉嚨口返了上來,弄得她不自覺咽了好幾次口水。
    “沒把出什麽問題,也許是你的經脈還沒有恢複好——病人還是要多多休息,修行不必如此勤懇……這麽晚了你還修煉嗎?”林爭渡鬆開謝觀棋手腕。
    謝觀棋回答:“不算勤懇,修行已經比從前減輕了許多。”
    林爭渡:“減輕了?我看你每天還那麽早起來練劍呢。”
    謝觀棋道:“一日之計在於晨,早練是不可以懈怠的。”
    說話間,謝觀棋把剛剛診脈的那隻手收回去,揉了揉自己手腕,也將護腕鬆開些許。
    護腕鬆開後露出一截骨感很明顯的手腕,勻稱白皙的皮膚底下是青筋盤繞,棱角分明的骨骼將皮膚撐起形狀。
    林爭渡目光不著痕跡掠過他手腕,又飛快移開,並抬手抓了抓自己脖頸側麵。
    那片皮膚上麵的火靈本來早就應該被清洗幹淨了。但是林爭渡總有一種錯覺,覺得那塊皮膚時不時重複冒起被火焰擦過的痛覺,尤其是在謝觀棋偶爾靠她很近的時候,那種感覺越演越烈。
    像一種條件反射。
    林爭渡:“那我配點藥給你吧,你拿回去自己煮來喝,你會煮藥吧?”
    謝觀棋頷首:“我會。”
    林爭渡終於給自己找到了事情做,連忙站起身走到藥櫃麵前,拿了張牛皮紙開始給謝觀棋抓藥。
    對方說是靈力運行不暢,但是林爭渡剛才給他把脈卻什麽問題都沒有把出來。但想來想去,謝觀棋又沒必要騙人,林爭渡還是按照調節氣血滋養經脈的方子給他抓了兩包藥。
    她將包好的牛皮紙打上繩結,遞給謝觀棋:“早晚兩道,飯後吃,每次吃完藥後即刻打坐一周天,先看看效果,如果覺得不好,一定要和我說。”
    謝觀棋伸手接過藥包——在林爭渡手上需要兩手捧著的藥包,他一隻手就抓住了,手指曲起用力時,手背上骨骼和青筋的痕跡就變得更加明顯。
    林爭渡盯著他抓藥包的手背,分神了幾秒鍾。
    謝觀棋:“有什麽問題都可以和你說嗎?”
    林爭渡迅速回過神來,回答:“當然——”
    謝觀棋:“那林大夫為什麽躲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