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吵架了嗎

字數:6135   加入書籤

A+A-


    林爭渡一愣,嘴巴張開了卻沒能發出聲音,甚至於腦子裏都空白了那麽幾秒鍾。
    她險些要懷疑是不是自己耳朵出了問題。
    謝觀棋握著藥包,站在林爭渡對麵。林爭渡遲疑的抬起頭看向他——點在謝觀棋身後的燈火將他身體邊緣勾畫出一圈金邊,他的影子投落下來,完全蓋住林爭渡之後還有餘地。
    背光使得謝觀棋的臉有些模糊,但是林爭渡能很清楚感覺到他的視線,存在感極強的落在自己臉上。
    脖頸側那塊皮膚又在隱隱發燙,林爭渡不自覺後退,直到後背抵上冰冷堅實的藥櫃。她咽了咽口水,想先做個深呼吸冷靜一下。
    但是謝觀棋站得太近了,林爭渡一做深呼吸,感覺吸進肺裏的全都是他身上的氣息。這個認知讓林爭渡差點嗆到自己,不禁摸了摸自己脖頸。
    林爭渡幹巴巴的垂死掙紮:“躲你?我沒有啊,我隻是——今天和昨天都很忙,很忙而已。我事情很多的,我要做花架,要看書,還要製藥,我又不止你一個病人,其他病患也等著我開藥呢!”
    說話時,林爭渡心虛得不敢和謝觀棋對視,目光隻敢在他胸口衣襟上流連。
    她也不算是說謊——藥宗的醫修治凡人確實不收費,但是治修士那叫一個漫天要價。如果修士身上沒錢,也可以退而求次之,請精通配藥的藥宗弟子為自己配藥或者做傷口縫合,會比法術治療便宜很多。
    林爭渡雖然醫修的本事一般般,但配藥的本領卻是公認的最好。
    雖然在心裏找好了借口,但是林爭渡也做好了會被謝觀棋反駁的準備。而出乎意料的,謝觀棋沉默著沒有說話。
    他沉默的時間有點長,長得令林爭渡略感不安。林爭渡攥了攥自己衣角,最後還是鼓起勇氣,抬頭去看謝觀棋。
    他的臉龐沉在一片暗暗的陰影裏,眼睫低垂,眉峰微蹙——看起來好像在難過。
    林爭渡看得心裏咯噔一聲,下意識的覺得不好。
    她吞了下口水,竭力找補:“我,我隻是這兩天有點忙,所以才這樣的。等過幾天,我忙完了就好了——沒有故意躲著你,也不是對你有意見,真的。”
    林爭渡很慌,說話語氣像一個竭力在給男友畫餅,說等我變成世界首富,我們就去結婚的人。
    這種詭異的聯想讓林爭渡心情也變得微妙起來。
    謝觀棋往後退了兩步,兩人之間的距離拉開了。隨著他走遠,他身上那股滾燙的,很有壓迫感的氣息也跟著遠離,林爭渡深吸了兩口新鮮空氣,僵硬的脊背鬆了下來。
    謝觀棋道:“嗯,我知道了。”
    也不知道他知道了什麽,但是林爭渡自己現在也有點心亂如麻,胡亂點頭敷衍了謝觀棋幾句,將他送走。
    第二天一早,林爭渡被拍門聲叫醒。
    拍門聲很急,像是催命一樣。林爭渡幾乎是被驚醒的,爬起來開門時都還有些驚魂未定:一打開門,她就看見了小師妹青嵐。
    青嵐:“師姐!師父要見你!”
    林爭渡身子一歪靠到門框上,歎氣:“青嵐,你下次敲門能不能輕一點?”
    青嵐瞪大眼睛:“當然是因為有急事,我才敲得這麽大聲的!”
    說完,她環顧左右——林爭渡道:“別看了,這裏就住著我和隔壁劍宗的……”
    青嵐:“你還不知道?隔壁那位謝師兄回去了。”
    林爭渡臉上淡淡的笑意凝固,茫然:“回——回去了?誰回去了?”
    青嵐重複了一遍:“就是劍宗燕稠山的謝師兄啊,前段時間中了疫鬼毒,被師父送到你這邊來的那個。”
    “他一早去拜別了師父,說很感激你這段時間對他的照顧,他現在已經完全恢複了,所以要回劍宗去。他走之後,師父就馬上讓我來找你了。”
    林爭渡快步走到側臥,推開門往裏一看:果然已經人去樓空。
    房間被打掃得很幹淨,就連被褥都折好放回了櫃子裏。如果不是因為房間過於幹淨,幹淨到連積灰都沒有,甚至會讓人懷疑這個房子裏到底有沒有住過人。
    青嵐追著過來,從林爭渡身後探頭往裏看,感歎:“謝師兄人真好,走了還給做衛生。上次劍宗那邊抬過來的病人,還問我們能不能幫忙洗衣服,人和人之間真是不能比較……”
    話到一半,青嵐忽然察覺到不對勁,小心翼翼瞥了眼林爭渡:“師姐,他走沒跟你說嗎?”
    林爭渡把側臥門關上,摸了摸青嵐腦袋:“估計是我睡得熟,他沒叫醒我。”
    見師姐神色如常,不像是受了病患氣的模樣,青嵐鬆了口氣:“這樣子噢——不過也是,劍宗的弟子都起好早。謝師兄來拜別師父的時候,我都還沒起床,是小師兄告訴我的。”
    林爭渡:“那為什麽不是陸圓圓過來傳消息?”
    青嵐嘟著嘴巴不高興道:“小師兄從今天開始,要去練習術法,尋找合適的法器了。所以以後師門裏就剩下我還可以跑腿了。”
    兩人說著話,通過傳送陣到了菡萏館。
    林爭渡在一處荷葉簇擁的涼亭裏見到了師父佩蘭仙子,她正在吃早點,順便招呼林爭渡過去一起吃。
    林爭渡在坐下之前,頗為緊張的問了一句:“這是師父你做的嗎?”
    佩蘭仙子:“如果是呢?”
    林爭渡誠懇回答:“那我就不吃了。”
    佩蘭仙子連連搖頭:“你們不懂我對食物的追求——罷了,這是圓圓從山外帶回來的。”
    林爭渡放心的拿了一塊糕點進嘴,邊吃邊等待佩蘭仙子開口。
    佩蘭仙子眯起眼睛看了她一會,忽然動了下手指。她手臂上無風自動的披帛頓時飛了出去,拂過林爭渡脖頸側。
    佩蘭仙子是純粹的水靈根,就連靈力也綿柔冰涼,涼得林爭渡一哆嗦,連忙捂住自己脖頸。
    佩蘭仙子:“你脖頸上為什麽會有火屬性的靈殘留?”
    林爭渡愣住:“啊?還有嗎?我之前有用自己的靈去覆蓋過……我還以為已經清洗掉了。一點意外,不是什麽大事。”
    見林爭渡沒有要展開說明的意思,佩蘭仙子咂舌,神色不虞的別過臉去。
    林爭渡:“師父,我們要不要直接說正事?”
    佩蘭仙子又把臉轉回來,“疫鬼毒,你是配藥給他解的,還是換血給他解的?”
    林爭渡:“換血解的,隻配藥需要很多時間,在我配出正確的解藥之前,他早就被毒死了。”
    佩蘭仙子不語,托著自己臉頰沉思。
    林爭渡見她不說話,於是抓緊時間又吃了兩塊糕點:是恰到好處的甜味,有點像奶糕,好吃!
    佩蘭仙子:“日後若有人問起,你就說謝觀棋是在菡萏館解的毒,你隻照顧了他後幾日,並不清楚解毒用的是藥還是法術。”
    林爭渡點頭:“好。”
    叮囑完正事,佩蘭仙子又盯著林爭渡的臉看了會,冷不丁開口:“你和觀棋相處得不好嗎?”
    林爭渡頓時被糕點噎到,咳得驚天動地,一個勁錘自己胸口。
    佩蘭仙子手一擺,茶壺自動倒水,裝滿了茶水的杯子飄到了林爭渡手邊。
    她抓住茶杯一飲而盡,終於把哽在喉嚨裏的糕點給咽了下去。握著茶杯遲疑了幾秒,林爭渡氣短的問:“怎麽會這麽問?”
    佩蘭仙子微微一笑:“我還以為你會問是不是他來見我的時候,告了你的狀。”
    林爭渡訕笑,但言語間卻很信任:“謝觀棋不是那種人。”
    佩蘭仙子:“他隻是正常道別和感謝,我自己猜的。你上次傳信過來,還說要觀察他一月,收集夠了樣本數據才會放他走。結果這才小半個月,他就自己來跟我告別了——這不是吵架吵得在你那待不下去了,還能是什麽?”
    麵對師父充滿好奇的目光,林爭渡心虛的又喝了一大杯茶水。
    說真話是不可能說真話的,而且林爭渡現在也還有點摸不著頭腦。
    昨天晚上雖然有點尷尬,但不是還聊得好好的嗎?怎麽第二天一聲不吭的就跑了?
    難道是因為自己昨天說自己很忙,事情很多,謝觀棋不想給她添麻煩,就悄悄走了?好像也有點不太對。
    林爭渡想不出原因,幹脆將其拋開不想。既然已經來了菡萏館,她便順路去了一趟百草大殿主道邊的公布欄。
    藥宗的弟子並不是每個都擅長打架。不擅長打架的醫修在需求某些罕見材料時,會在布告欄張貼懸賞,讓其他擅長打架的同門賺點外快。
    不過自從這個公布欄成立之後,從這裏接懸賞最多的反而是隔壁劍宗弟子。
    林爭渡也有在布告欄上張貼懸賞。不過因為她要的材料都很偏門,所以她貼的懸賞單經常會在布告欄上停留很久。其中停留最久的莫過於林爭渡四年前貼上去的一張懸賞單:水屬性白龍珠一顆。
    那張單子因為太久沒有人接,林爭渡已經對其不抱希望。
    她這次來是想看看自己三個月前貼的人麵蛾有沒有被接走。
    走到布告欄前,林爭渡習慣性從最頂上開始看,一目十行掃到中間偏下,看見那張人麵蛾的單子居然還沒有被揭走。
    她歎了口氣,轉頭正準備離開,卻忽然意識到什麽——林爭渡猛地回過頭,看向布告欄最上方;那張白龍珠的懸賞單,被人揭走了。
    *
    燕稠山,驟雨亭。
    亭子從中間開始被一分為二,露出一條巨大的裂隙。天上的暴雨不斷從裂隙裏灌進來,落到單手持劍的少年身上。
    少年站得筆直,穿著一身極為樸素的黑色勁裝,樸素到全身上下都找不到一處暗紋或者繡花——唯一有刺繡的地方大概隻有護腕了,但也是粗糙簡易的流雲紋,街上隨處可見的質量。
    但是這樣樸素的衣服穿在他身上,卻因為少年體型勻稱,骨清神秀,而顯得那衣服也頗覺江湖意氣,少年英俠。
    距離驟雨亭稍遠一點的地方,小師妹同二師兄共享一把大雨傘,嗑著瓜子交流八卦。
    小師妹好奇:“大師兄幹嘛要站在正中間淋雨啊?”
    二師兄:“他想和隔壁藥宗的醫修交朋友,但是被人家討厭了,所以連夜回到我們這個溫暖的大家庭舔舐傷口。”
    小師妹:“大師兄不是火靈根?他淋到雨怎麽身上沒有冒熱氣啊?”
    二師兄深沉道:“人在失意的時候,就是會需要一場暴雨的。”
    小師妹不能理解:“詩意?大師兄要作詩嗎?但他文考連拚音寫字都拿不到分,要怎麽作詩啊?他認識韻腳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