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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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師妹問完,卻不見二師兄回答她——隻見二師兄不知何故對她眨了眨眼睛,又小幅度的抽動臉皮。
小師妹見狀大驚失色:“師兄!你何故對我大拋媚眼?我不喜歡大我太多的老男人!”
二師兄:“……”
“我隻是不大會拚寫,但是認識韻腳。”
平靜的解釋從頭頂飄過來,小師妹保持著驚嚇的表情抬起頭,才看見剛才她們悄摸討論的大師兄不知何時已經走到了旁邊。
劍宗弟子排序不按年紀,而是按輩分和入門時間。謝觀棋的年紀其實和小師妹大差不差,但他尚在繈褓中時就被雲省長老收養,又是雲省長老唯一的親傳弟子,所以便有了許多年長於自己的師弟師妹。
天空中的暴雨未停,謝觀棋也沒有打傘,但他身上仍舊是幹爽的。雨點在離他半寸距離的地方,便被一層無形的靈力屏障隔開。
小師妹心虛的退到二師兄身後:“大,大師兄好——”
謝觀棋略一頷首,開口道:“背後議論他人短處,這樣不好。下次要議論,要等師父在場的時候議論。”
小師妹剛入門不久,跟謝觀棋還很陌生,有點怕他,又好奇,忍不住問:“為什麽呀?”
謝觀棋一本正經的回答:“背後論人長短,容易被正主聽見並挨揍。但師父很強,於此世間少有敵手,他可以保護你們。”
二師兄:“……師兄,你應該教她從一開始就不可以背後說別人壞話。”
謝觀棋淡淡道:“遇到討厭的人,難免要挑剔幾句,此乃人之常情,落霞,不必對自己過於苛刻。”
二師兄:“說得很好,但是我不叫落霞,落霞是我的劍——師兄!我們都認識六年了,你還沒記住我的臉和名字嗎?!”
謝觀棋沉默片刻,麵對師弟的指責,頗為愧疚的憋出一句:“……抱歉。”
二師兄氣笑了:“別光是道歉,你倒是給我保證下次會記住啊!”
小師妹還要去上晚課,走的時候帶走了瓜子和傘——二師兄從自己的乾坤袋裏拿出一把傘撐開,並拍了拍謝觀棋的肩膀,也走了。
甚至沒有給謝觀棋留一把傘。
謝觀棋習以為常,他也不需要傘。隻是遇上暴雨天,他難免會想起之前林大夫帶他去鎮子上玩——那次也是遇上了暴雨,周圍的人都忙著躲雨,人群像濕熱的魚群,從他身邊遊過去。
所有人的臉,身形,落進謝觀棋眼裏,都像龐大魚群裏平平無奇的一尾魚,他根本看不清,也記不住。
而林大夫抓著他的手腕,像沒頭蒼蠅一樣亂跑。
她的手很冰,雨水從她指尖滴到謝觀棋手腕上,濕漉漉得像魚尾巴貼在上麵。
謝觀棋其實很討厭下雨天。
他是極為純粹的單火靈根,水靈旺盛的暴雨天會令他感到不適。盡管在修為見長後,天氣和環境的屬性越來越難對謝觀棋造成影響,但從小到大的刻板印象仍舊讓謝觀棋討厭下雨天。
但是那天謝觀棋卻很慶幸遇上了暴雨。
暴雨把他和林大夫困在了同一個亭子裏,林大夫在看暴雨,謝觀棋在看林大夫——暴雨停的時候他看見林大夫眼角尖尖向下的眼彎起一點弧度,露出了一個很秀氣的笑臉。
一時間謝觀棋覺得下雨天特別好。
可是林大夫畏懼他——雖然謝觀棋不知道原因。但他熟悉那種躲避的姿態,劍宗裏害怕他的同門就會這樣躲避他。
偶爾避無可避,正麵碰上時,她們也會像林大夫那樣強作鎮定,尋找一些半真半假的借口糊弄謝觀棋。那樣拙劣的借口很輕易就被謝觀棋看穿,但是謝觀棋不會說出來。
因為天才總是被人排擠的,他懂,他超懂。
謝觀棋隻是不明白林大夫為什麽——林大夫又不是劍修,也對劍不感興趣,而且也不是他的敵人,不用擔心他會突然拔劍請賜教。
謝觀棋百思不得其解,望著幽暗夜空中的瓢潑大雨,感覺自己心口也變得悶悶的了。
為什麽呢?
*
林爭渡去找管理布告欄的師弟,詢問是誰揭了自己的懸賞單。
師弟搖頭:“對方要求保密,我不能說。不過師姐你放心,我們有規定完成時間,如果時間到了,對方還沒弄到你要的東西,我們會幫你重新張貼懸賞單的。”
布告欄確實可以匿名接單,也能匿名張貼懸賞。有些醫修不想被其他人看出自己要做什麽時,就通常會選擇匿名。
但林爭渡尋白龍珠是為了試藥,那藥做出來到底有沒有用,她自己也不知道,所以就沒有匿名的必要。
回到小院之後,林爭渡的生活迅速恢複了平靜。
上山采藥,記錄新長出來的草藥苗,記錄靈獸的數量變化——下山配藥,做花架。
林爭渡有心讓自己忙起來,連躺在椅子上發呆的閑工夫都沒有給自己留,一有空閑就去後院敲著錘子叮叮當當的炮製那具窮奇骨。
她已經決定種絡石。
絡石的性情與苔蘚相合,又是爬藤植物,而且藥山裏的絡石似乎因為環境變化而進化出了食腐性,好好養一段時間,可以用來當天然垃圾桶,處理一些有害屍體很方便。
在林爭渡抽空從藥山深處把一株絡石幼苗移栽回來的當天下午,那具巨大的花架也終於完工——花架立在湖邊厚密的苔蘚地上,白骨被打磨得瑩潤生輝。
剛被移植進去的絡石,此時還是很幼小的一株,尚且連骨架的腳腕骨都無法圈住。
林爭渡忙完一切,揉揉脖頸伸展胳膊,走過中庭時看見幾片枯葉被風吹到了走廊上。
她愣了楞,遲疑片刻,不自覺穿過走廊一直走到前院空地裏。
因為已經有六日無人打掃,院子裏的地磚又被一層落葉覆蓋。原來謝觀棋已經離開六天了。
那場春夢對林爭渡的影響,隨著時間流逝而慢慢變小,她現在就算想起謝觀棋,也不會像前幾天那樣尷尬了。
除了些許沒有頭緒的悵然之外,林爭渡還感覺有些對不起謝觀棋。雖然是謝觀棋先不辭而別——也不算不辭而別吧,他至少還去辭別了自己師父。
但自己那兩天確實是一直避著他,給出的借口也很敷衍。
林爭渡自言自語:“找個機會去一趟劍宗,跟謝觀棋把話說開吧……其實如果沒有那個春夢,謝觀棋這人做朋友是真的很不錯。”
“做病患也很不錯。”
又會主動打掃衛生,又會在她忙手工的時候幫忙遞工具,還不會把釘子拿成錘子。
很快林爭渡就找到了合理前往劍宗的機會——這個月的月底,劍宗內部有春分大會。
春分大會是專門為劍宗年輕弟子設立的季度賽會,讓弟子們以抽簽選擇對手的方式捉對比試,隻有第一名,不設第二名第三名。
春分大會是劍宗內部的比賽,並不對外開放,也不允許外人進去參觀。但藥宗例外,藥宗與劍宗同屬北山一脈,同氣連枝,藥宗弟子憑宗門腰牌,可以隨意進出大會賽場進行觀戰,還可以參與劍宗內部的賭劍活動。
*
雲端之上,霞光七彩,不時有散養的仙鶴飛過。
有的仙鶴仙風道骨,有的仙鶴嘴裏叼著不知道從什麽地方偷摘的果子,邊飛邊吃,吃完還在雲端亂吐果核,鶴德堪憂。
除了熱愛在雲端四處溜達的仙鶴之外,還有符文纏繞的飛雲渡船。
此處渡船每兩個時辰一趟,往返於劍宗和藥宗之間,一趟隻需要兩塊靈石,在宗門上空禁止飛劍也禁止禦氣的兩宗中,是沒錢養仙鶴的弟子們最為喜歡的交通工具。
“噦——這個——噦——船——噦噦——”
林爭渡扶著飛雲渡船的牆壁大吐特吐,吐得整個人差點趴在裝穢物的木桶上。
青嵐一邊扶著她,一邊歎氣回答:“還要兩刻時間,才到劍宗呢。你上船之前不是已經吃過暈船藥了嗎?怎麽還吐成這樣?”
林爭渡:“你不——噦——暈船——噦——”
青嵐:“……算了你別說話了,專心吐吧。”
好不容易等渡船落地,林爭渡腳步虛浮的被青嵐扶下去。兩隻腳重新踩到地麵的瞬間,林爭渡感動得眼眶濕潤,不禁揉了揉眼睛。
青嵐看得有些好笑:“真搞不懂,師姐你明明暈船那麽嚴重,幹嘛非要來湊這個熱鬧?春分大會又不是第一次開了,往年請你來都不來。”
林爭渡不愛出門,就連藥宗自己內部的一些活動,她都不去參加,更別提劍宗的春分大會了。所以即使劍宗同藥宗關係要好,在謝觀棋之前,林爭渡也並沒有相熟的劍宗弟子。
她突然說要來春分大會,青嵐屬實是大吃一驚。
林爭渡摸了摸自己鼻尖:“就是因為往年從來不來,所以今年才感覺好奇嘛。”
兩人隨著人群湧進劍宗大門,在守門弟子麵前出示了腰牌之後,便有一個格外年幼的劍宗弟子來為她們引路,帶著她們一直走到大賽入口。
比賽設立於一處掌珠幻境內,幻境外由高到低層疊著數不清的觀眾席。
引路弟子背著一把練習所用的木劍,還帶著嬰兒肥的笑臉,向二人作揖,聲音清脆:“兩位藥宗姐姐自己尋空位坐下即可,觀賽途中切記不可攻擊幻境水幕,不可大聲辱罵參賽弟子,不可隨地方便……”
引路弟子一口氣說完了二三十條觀賽要求,末了十分嚴肅的補上一句:“若觸犯規則者,將會被陣法彈出觀賽席噢!”
青嵐早已經不是第一次來,拉著林爭渡自顧自找了兩個空位坐下。
不一會兒,她們周圍的空位漸漸被其他人填滿,林爭渡有看見好幾位眼熟的藥宗弟子。同時,中央空地上的掌珠幻境水幕發出一陣微光——波光閃爍片刻後,巨大的字幕漂浮其上。
是對戰弟子的名單。
林爭渡一目十行看完,卻沒有在名單上找到謝觀棋的名字。她微微皺眉,又將名單從頭到尾看了一遍。
雖然上麵的名字極多,但是林爭渡對自己的目力很有信心,絕不至於看漏。
林爭渡問:“這就是全部的參賽弟子了嗎?”
青嵐點頭,有點興奮的說:“對啊。今年的參賽弟子比去年多不少,看來一定會打得很精彩!”
“精彩?”旁邊的劍宗弟子撇了撇嘴,“那道友你可要失望了,今年大概會是最無趣的春分大會了。”
青嵐不解:“為何啊?”
劍宗弟子:“因為今年春分,燕稠山的謝師兄不參賽啊!沒有謝師兄,其他人打來打去也就那樣啦。”
青嵐歪了歪頭,有些疑惑,但不等她追問,就有人先一步問出聲:“謝觀棋為什麽不參賽?”
青嵐目光移向旁邊——是林爭渡問的。
劍宗弟子搖頭:“這我就不知道了,可能謝師兄有自己的事情要辦吧。”
林爭渡:“這種比賽還可以不參加的嗎?”
劍宗弟子解釋:“拿過三連冠的弟子有拒賽的資格,但是謝師兄明明去年都參加了……”
說完,劍宗弟子很惆悵的歎了一口氣——旁聽的林爭渡也很想跟著歎氣。
本來還想著,來賽場就能碰見謝觀棋。好歹她也是謝觀棋的救命恩人,碰見了總不能不說話,找到機會說話就可以解釋誤會——
沒想到人家根本沒來比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