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白龍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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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賽要開始了——水幕有很多麵,而且是環繞式的,如果想要看指定的水幕,觀眾隻能自己挪位置。
    這種劍修的比賽,外行看熱鬧,內行也看熱鬧。原因無他,隻是因為劍修打起架來確實賞心悅目。
    劍修能成為人數最多的一種修行物種,自有它的原因在。大約百分之八十的普通人,在踏上大道之前,都暢想過自己禦劍憑風,一劍過九州的景象——加上劍道一途對靈根沒有要求,什麽靈根都能學。
    於是眾多青春少年懷著對話本子的期待拿起了劍,跳入了名為劍修的大河,成為無數過江之鯽裏的一尾小鯽魚。
    剛剛還和林爭渡說這場比賽會很無趣的劍宗弟子,在比賽開始後立刻興致勃勃的觀看起比賽來,並時不時和身邊的同伴一起點評幾句。
    青嵐分心瞥了眼林爭渡,腦袋湊過去,壓低聲音問:“師姐,你有事想找謝師兄嗎?”
    林爭渡把她的腦袋推回原位,用正常聲音回答:“隻是想起來了,所以問一下而已,畢竟他當過我的病患。”
    青嵐遲疑的盯著林爭渡的側臉,隻見林爭渡麵色如常在看比賽。這時賽場上有人歡呼,歡呼聲迅速吸引了青嵐的注意力,她立刻眼睛亮亮的去看劍修打架,不再狐疑的盯著林爭渡。
    察覺到小師妹移開視線,林爭渡心裏暗暗鬆了口氣。
    至於水幕上那些刀光劍影的比賽——林爭渡對劍修的理解僅限於是擅長用劍的修士,而且也沒什麽興趣,實在看不出什麽花頭來。
    強撐著看了半日,林爭渡借口坐得膝蓋不舒服,跟青嵐打了聲招呼,獨自走出賽場去活動腿腳。
    賽場內人聲鼎沸,倒顯得場外格外安靜。不同於藥宗處處依山傍水奇珍異草的幽靜曲折,劍宗的風格直白而古樸。
    一條筆直且寬闊的大道橫穿靈山,盡頭是線條古樸的議事大殿。大道兩邊栽種有高而長青的鬆樹,鬆樹後麵是分別由各位長老管理的小宗。
    地盤和地盤之間以界碑為劃分,簡潔明了一目了然,甚至不需要傳送法陣,整個宗門唯一的陣法就是外圍的護山大陣,還是從藥宗那邊共享過來的。
    林爭渡站在大道邊邊,看見幾個年輕劍修——有男有女,背上背著劍,上衣用護腕束著袖口,長褲的褲腳掖進靴子裏,走起路來意氣生風,眼睛都格外明亮。
    她們大概是一個師父手底下的弟子,成群結隊走過去,目不斜視,很正派很有氣勢的從林爭渡旁邊路過。
    林爭渡盯著她們的背影思索了一會,也邁開步子,不緊不慢沿著大道邊邊往前走。她心底懷著一種沒什麽期待的念頭,覺得她既然能在這條路上碰見劍修,那麽或許也可以碰見謝觀棋。
    因為本身對這種需要緣分的巧合不抱期望,所以後麵當真沒有碰到謝觀棋時,林爭渡也就沒有感到多麽失望,頂多有一種‘果然如此’的感覺。
    回程依舊坐飛雲渡船,林爭渡依舊吐得死去活來,在吐完之後,她感覺到一絲悵然——明明食物吃下去的時候都很好吃,但從胃裏吐出來時怎麽會變成這樣酸苦惡心的東西?
    春分大賽比了五天才比完,但是後麵四天林爭渡都沒有再去。
    青嵐看完比賽之後,興衝衝的跑過來告訴林爭渡,第一名是劍宗紫竹林的弟子。
    “師姐,最後一天你沒有去,真的太可惜了!”青嵐兩眼發光的同她分享八卦,“第一名是個好俊朗的劍修!”
    她分享八卦時,就在林爭渡工作桌邊轉來轉去。
    林爭渡不緊不慢用鍘刀切塊草藥,聲音溫和柔軟:“是嗎?真可惜,我的暈船症實在是難受,吃了藥也沒用,否則我就去看了。”
    青嵐道:“唉,真的很可惜!因為下一屆就不是他們參賽了,要換新弟子呢。”
    林爭渡寬慰她:“不過藥宗和劍宗離得這麽近,日後總有機會見麵的。”
    青嵐聞言,歪了歪頭,感覺有點奇怪。
    她是在為師姐沒能見到那名俊秀劍修而可惜,但怎麽師姐反而安慰起她來了?師姐就不好奇嗎?
    對春分大賽第一名毫無興趣,也並不關注的林爭渡平靜切完了藥材,把它們掃進盒子裏。
    還有一些殘餘的藥渣粘在手上——林爭渡把雙手浸進水盆裏清洗。有那麽短暫的一瞬間,她想過故作不經意的開口問青嵐,知不知道燕稠山的謝師兄回來沒有。
    如果回來了,春分大賽最後一天他有去嗎?
    他為什麽沒有去參加比賽,也沒有在那天出門閑逛呢?是真的領了師命,去做什麽很急切的任務了嗎?
    但是林爭渡並沒有問出口。
    她記得謝觀棋說過,會再送一隻夢魘的屍體過來。林爭渡相信謝觀棋是說到做到的人,所以她遲早會再見到謝觀棋。
    來日方長,不必著急。
    三月一過,天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熱了起來。
    絡石從獸骨足部一直攀爬到獸骨雪白的脊柱上,在沒有光照的陰涼裏顫巍巍開了幾朵細長白花,花片打卷纖弱動人。
    林爭渡嚐試著喂了它一點腐肉,但是它不怎麽吃,啃了一點皮,就不動了。林爭渡隻好暫時放棄,將腐肉剁碎拌進泥土裏,用來給中庭的毒花毒草施肥。
    夏日的天氣,酷熱,多突發雷暴雨。
    藥宗的陣法顯然不能阻擋雷陣雨,林爭渡半夜被轟隆作響的雷聲驚醒。她想起中庭的植物,有幾株格外嬌氣,是禁不住這樣的風雨的。
    於是林爭渡披上避水的低階法衣,起身去中庭搬運花盆。
    搬完最要緊的那幾盆花,林爭渡手上都是泥。她站在回廊邊,借著簷角衝下來的水流洗了洗手——屋外傳來轟隆一聲,重物落地的聲音,和天上震懾人心的雷聲混合,驚得林爭渡心髒也跟著猛然一跳。
    這聲動靜很大,像是有體型龐大的野獸衝進了院子裏。
    林爭渡攏了攏衣領,鼓起勇氣把屋門打開一條縫往外看:看見一條盤起來的龍,墜在她院子裏。
    她驚得嘴巴張大,手上力度沒有控製住,一下子把房門全部推開了。屋外暴烈的風雨席卷進來,吹得林爭渡眯了眯眼睛,目光穿過厚密的雨幕,看見了站在龍頭旁邊的人。
    居然是謝觀棋。
    他仍舊是之前離開藥山時的裝扮,很樸素的黑衣黑褲,長發用布條隨意束了個馬尾,容貌稠麗而神色冷淡,冷淡到近乎鋒利,教人對著那雙天生適合含情的眼也難以生出綺念。
    林爭渡揉了揉自己眼睛,以為自己睡出幻覺了——但是沒有,她揉完眼睛,謝觀棋和那條死透了的龍還在她麵前。
    那條龍甚至被擺得彎彎曲曲,刻意繞開了院子裏的植物,隻壓在沒有種草藥的空處。
    林爭渡從門後麵抄起一把傘,撐開,跑下台階站到謝觀棋麵前。她將傘麵向謝觀棋傾斜,吃驚得聲音調子都拔高了:“你——你怎麽回事?這條龍?等等——死的龍?你撿的?”
    因為過於錯愕,以至於林爭渡開口甚至有些詞不成句。
    謝觀棋回答:“我殺的。”
    林爭渡:“……你殺一條龍幹什麽?!”
    謝觀棋接過林爭渡手上的傘,接傘時他手指碰到林爭渡手背。
    明明淋雨的人是謝觀棋,但是渾身幹爽的林爭渡手背卻比他的手指冷。
    他的手指在林爭渡手背上擦出水痕,但是林爭渡沒有躲開。謝觀棋疑惑的看了眼林爭渡,看見她還一臉不明所以的模樣,沒有法衣遮顧的長發被淋濕了一些,濃黑的濕潤的垂在她衣袖上。
    林大夫不畏懼他了,也不躲他了。
    為什麽?
    謝觀棋開口:“先進屋吧,雨好大,我靈力有點不夠用,被淋得頭好痛。”
    林爭渡拉住他衣袖,帶他進屋。
    水珠滴滴答答,從謝觀棋的發梢和衣角滾落地麵,很快就在地板上匯聚起一灘淺水。
    林爭渡很遲疑:“你不會已經死了,變成水鬼來的吧?”
    謝觀棋:“沒有死,不是水鬼。”
    說完,他正打算從懷裏掏東西——林爭渡踮起腳,手背碰了碰謝觀棋的額頭,他準備掏東西的動作停住。
    林爭渡摸完他額頭,向他笑了下:“嗯,還有溫度,確實不是水鬼。你嚇死我了,怎麽突然……算了,先把衣服換掉,泡個熱水,然後紮個針……”
    謝觀棋愣愣的,看著她淡笑的臉,反應不過來。就這樣毫無反抗之力的被林爭渡拉過手腕,把了脈。
    有點內傷,但以謝觀棋的修為,不算重傷。
    氣息急促,有些失血過多,靈力失調,大約也有外傷。
    林爭渡在心裏下了定論,卷起衣袖去燒了熱水。謝觀棋跟在她身後,在林爭渡借用法術把火點起來之後,他往灶台裏勾勾手。
    火苗自己飛出來繞著他打轉,把他身上烤幹之後又回到灶台裏。
    因為是粗糙的火焰,難以控製,加上謝觀棋現在有點靈力不足——身上雖然是烤幹了,但是他的發尾和衣服也有很多地方都燒焦了。
    本來很順滑的黑發,現在變成了卷發。
    他低頭看了眼自己衣服上燒黑的地方,放棄了想幫林爭渡也烤烤的想法——緊接著就聽見林爭渡又笑了一聲。
    謝觀棋偏過臉去,疑惑的看向林爭渡。
    林爭渡摸著鼻尖解釋:“感覺你這個,卷頭發,挺有意思的。”
    謝觀棋:“給你也來一個?”
    林爭渡連忙擺手:“不要不要不要,你現在這個不穩定的燙頭技術,我可不敢嚐試。”
    謝觀棋:“燙頭技術?”
    林爭渡捋了捋自己濕潤的長發,解釋道:“就是用火烤頭發的技術。”
    “不說那個了,先說龍——那條龍是怎麽回事?”
    謝觀棋伸手往自己懷裏掏,掏出來一顆澄澈潔白的龍珠。
    龍珠光華萬千,照得這片小小陋室蓬蓽生輝,照得林爭渡眼睛都快瞎了。
    她遲疑的問謝觀棋:“這是龍珠?”
    謝觀棋:“我查過書,龍珠生於龍族喉下——從喉嚨裏掏出來的,應該是龍珠沒有錯。”
    林爭渡:“……我的那張懸賞單是你揭下來的?”
    謝觀棋點頭。
    林爭渡沉默下來,盯著謝觀棋手裏那顆龍珠。
    那顆龍珠實在是太閃了,林爭渡費了好大的勁兒,才讓自己目光從上麵移開,望著謝觀棋,艱難的開口:“你有沒有想過,白龍珠它可能……是一棵草?”
    謝觀棋茫然。
    林爭渡的反問超乎了他所有的預料,他眨了眨眼睛,眼尾泛著被火焰熏撩出來的紅暈,看起來甚至顯得有些可憐。
    林爭渡把古籍拿過來,翻開其中一頁,指給謝觀棋看:“白龍珠,又名珊瑚丹,是一種生長在海上仙山深處,十分稀少的藥材,也是我目前在研究的冰魄雪花丸的主要材料之一。”
    謝觀棋:“冰魄雪花丸是什麽?”
    林爭渡:“我起的名字,用來治療沸血毒。”
    謝觀棋知道沸血毒,和疫鬼毒並列每個修士絕對不想中的三大劇毒之一。
    他歎了口氣,把龍珠放到灶台上:“那我的任務失敗了,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