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留疤體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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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觀棋的語氣很遺憾,言語間都是對自己任務失敗的懊惱,沒有絲毫自己殺了條龍這件事情有多麽誇張的認知。
林爭渡:“你這個龍珠,要比白龍珠貴重多了。你怎麽會想到真的去殺一條龍啊?龍族都很記仇的。”
何止是記仇,那簡直是睚眥必報。
謝觀棋回答:“我有仔細挑選過——這條白龍盤踞波羅海,時常借著漲潮之勢上岸食人,死有餘辜。至於結仇,那倒沒什麽關係。”
“劍宗不少前輩都斬過惡龍,同龍族本來就關係惡劣。”
水燒熱了。
對話暫停,沒有事情比泡熱水澡重要。林爭渡把熱水引進澡池子裏,又往裏麵扔切碎了的草藥。
謝觀棋眼睜睜看著一池清亮幹淨的熱水,在林爭渡往裏麵倒入草藥之後,變成了詭異的黑紫色。她還把手伸進去摸一摸,點著頭說可以了,手拿出來時,手上皮膚被泡得冒熱氣,深色藥水蜿蜒成很多細小的水流,從她手背一直流到指尖,又順著她留了一點的指甲滴回水裏。
林爭渡沒有潔癖,試完藥效後也不等手上水珠滴幹,把手在自己外衫上擦幹,叮囑謝觀棋泡滿半個時辰,隨後就抱著藥箱出去了。
不大的房間裏,滿溢著滾熱的藥草的氣味。
謝觀棋邊脫衣服,邊環顧四周。
他之前還住在小院時,打掃衛生也隻會打掃外麵的院子和回廊,至於小院裏其他空置的房間,謝觀棋根本就沒有推開門去看過。
他還是第一次知道,原來小院裏還有個專門用來泡澡的池子。
這個地方留有很明顯的,被長期使用的痕跡。謝觀棋看見池子靠牆那邊立有一麵極大的鏡子,左邊的木架上則搭著幹淨的綢布,幾根顏色各異的發帶,還有數個彩繩結成的網兜,裏麵裝著帶香氣的柔軟塊狀物。
木架低層的板子上則放有梳子和一些曬幹的果殼。也不知道那些果殼是被遺忘在這裏的垃圾,還是被刻意放在板子上的擺件。
謝觀棋下進池裏,沒走幾步就感覺腳底踩到了一樣東西。似乎是石頭之類的,不太堅固,隻是被他很輕的踩了一下,就裂開了。
盯著黑紫色的池水看了好一會兒,最後謝觀棋還是憋氣潛下去,把硌腳的那樣東西撈了起來。
居然是一簇串狀的紫色琉璃珠花——已經碎成了三塊,濕漉漉的躺在謝觀棋手心,裂開的斷口處閃爍著晶體礦石獨有的光彩。
而謝觀棋望著珠花碎片,陷入了沉默。
……好像是林大夫的簪子,他曾經見過的。
*
林爭渡回到廚房,見灶台裏餘火未熄,順勢往裏麵添了幾捧枯葉,然後從地窖裏找出幾顆紅薯和土豆埋進去。
在等待宵夜烤熟的時候,林爭渡目光放到灶台上——那顆光華攝人的真龍珠,正靜靜的躺在上麵。謝觀棋把它隨手擱在上麵就走了,也沒有要把它拿走的意思。
難道是打算把龍珠,連同外麵那條死龍,一塊送給她了?
林爭渡托著臉頰回想了一下,然後想起來:在知道此龍珠非彼龍珠之前,謝觀棋好像真的是這樣打算的。
雖然這個‘白龍珠’並不是林爭渡想要的白龍珠,但就藥物價值來說,無論是龍珠,還是院子裏那條真龍的屍體,都算得上價值不菲。
外麵的雨聲漸漸變小,林爭渡把烤熟的紅薯和土豆扒拉出來,裝到盤子裏等它放涼。
屋外有人靠近,沒有腳步聲,唯有影子倒在窗戶上,是毛茸茸很蓬鬆的一大團。那影子轉過窗戶,大門,露出真容,是頭發披散的謝觀棋。
他披散下來的頭發像波浪似的卷卷纏纏,不規則翹起的發尾反應在影子上,讓他的影子看起來好像有很多短短的爪牙。
林爭渡因為他的新造型而吃了一驚:“你洗頭了嗎?”
謝觀棋:“洗了。”
林爭渡:“你這頭發……直不回去了?”
謝觀棋眉心微蹙,回答:“不知道。”
他走到林爭渡身邊,滿身濕潤的草藥味道。
因為剛洗過澡的緣故,謝觀棋沒有戴護腕,寬鬆的衣袖挽到手肘上,露出小臂和手腕——他的皮膚頗為白淨,小臂上有幾條褐粉色的疤痕。
林爭渡站起來,拿上針包,道:“這裏有煙火氣,不方便施針,去你之前住過的那個房間吧,你的外傷嚴重嗎?”
謝觀棋輕輕搖頭:“不嚴重,已經結痂了。”
林爭渡:“回來的路上結痂了?你趕回來花了多久?”
謝觀棋略一思量,回答:“約莫一天半。”
兩人來到側臥,林爭渡將針包放到桌子上展開——針包外層是牛皮,內襯則是上好的錦緞,二者相合處針腳嚴密,藏線工整,沒有任何線頭遺漏。
林爭渡囑咐謝觀棋:“上衣脫了。”
謝觀棋低頭解開係帶,把剛穿上沒一會兒的上衣又給脫了。他上半身也有不少明顯的疤痕,有些是舊的,已經看不見傷口,隻有褐粉色的痕跡猙獰盤旋在皮膚上。
新傷隻有三處,從他肩膀斜劃到腰側,不過已經結痂,看著不是很可怕。
林爭渡掂了針,俯身紮進他穴位裏——她目光從對方肩膀一路往下滑,在那兩片好似蝴蝶翅膀一樣的肩胛骨上多看了兩眼。
紮針時林爭渡的手指不可避免觸碰到謝觀棋身上皮膚,大概是剛洗過澡的緣故,謝觀棋的皮膚觸感很潤澤,又受自身靈根屬性影響,天然的散發著高溫。
難得的,林爭渡因為病患外露軀體而感到幾分不自在起來。
她本應該隻看見穴位,至多再看見骨頭。但是給謝觀棋紮針時,林爭渡總忍不住去關注骨頭以外的那副皮囊——抽條的身體舒展而蓬勃,每一寸肌肉線條都介於纖細和力量感中間。
林爭渡一邊想著真是一具漂亮的身體,一邊又想謝觀棋會不會有生長痛。
因為少年長手長腳,體型略偏清瘦,顯然是骨頭要先比肌肉發育起來。據說這種類型的人,長骨頭的時候會特別痛。
林爭渡沒經曆過,所以隻在心裏想想,沒問出口。想了一下,又覺得這種事情好像想一想也是有錯的,心裏不覺慌了兩下。
好不容易給謝觀棋紮完針,林爭渡大鬆一口氣,連忙轉過身去,背對著謝觀棋,假裝在收拾桌子上的針包。
其實也沒什麽可收的,沒用過的針都呆在原位上。林爭渡把每根針挨個拔出來一遍,又戳回去。
然後她找了個借口:“銀針疏導經脈需要再紮一會兒,你就在這坐著不要亂動,我去配點藥來……給你敷外傷。”
謝觀棋:“好。”
林爭渡沒敢回頭去看他,快步走出房間。
外麵的雨不知道什麽時候停了,隻有屋簷還在不停的往下滴水,打得簷下花草劈啪作響。遠處的天色也不再是濃鬱的黑,而是隱約的泛起一點魚肚白,星子和月亮都變得不亮了。
整座小院被籠在淩晨暗沉的灰藍色中。
林爭渡快步穿過走廊,走過去時甚至都沒有多看一眼院子裏的那條龍。
她越走越快,腳底仿佛生風,到後麵小跑起來,頭發和衣袖向後飄起來。林爭渡一口氣衝回配藥室,扶著牆壁大喘氣,一隻手撫在心口,聽見自己心跳聲咕咚咕咚撞著耳膜。
好半天,等到心跳聲不那麽快了,林爭渡才用手背貼了貼自己的臉——臉頰上一片滾燙,此刻不需要照鏡子,林爭渡也知道自己的臉肯定很紅。
林爭渡自言自語:“也許是天熱……或者是我剛才跑太快了,跑熱了。”
“我不應當跑那麽快的,沒吃早飯就劇烈運動,容易暈倒。”
謝觀棋的外傷愈合得很好,林爭渡思來想去,就隻給配了一些消炎和加速愈合的藥。至於除疤藥——那個配了也沒用,林爭渡第一次脫謝觀棋衣服的時候,就發覺他是疤痕體質了。
不止容易留疤,也很容易因為外部刺激而留下痕跡,所以再好的除疤藥對謝觀棋都沒什麽用處。
配好藥後,林爭渡掐著時間回到房間,把謝觀棋身上的銀針拔下。
她全程目不斜視,麵無表情,心裏在默背湯頭歌。
拔完銀針,林爭渡坐到謝觀棋身後,準備順手幫他把藥也給上了——她沾了藥膏的手剛碰到謝觀棋背後血痂,便看見結痂的那塊肌肉驟然繃緊,還小幅度的抽動了兩下。
緊跟著,謝觀棋的肩背也很堅硬的繃緊了。
林爭渡遲疑:“我弄痛你了嗎?”
謝觀棋:“……倒是不痛,就是很癢。”
林爭渡:“那就忍著。”
謝觀棋聲音小了一點:“我沒動啊。”
林爭渡把藥膏往他背上一抹,就看見他背肌又是一陣緊縮,她假裝沒看見,迅速的給謝觀棋抹完了藥。
在短暫又沉默的上藥過程中,林爭渡感覺自己指尖快要被擦著火了,也看見謝觀棋肩膀時不時抖一下。但他當真忍住了,沒有躲,也沒有因為本能反應而把大夫推開。
藥膏厚重的清涼味道慢慢散開來,略有些嗆人。
林爭渡先把臉別開,然後才扶著床沿下去,聲音略有些不自在道:“你可以把衣服穿上了。”
她沒敢繼續看謝觀棋,起身背對謝觀棋走到一邊,卻清楚聽見謝觀棋穿衣服的聲音。他那身衣服隻是普通的粗布,動作間摩擦出來的簌簌聲很明顯。
最後是腰帶扣上時,金屬質地的扣頭互相咬合,清脆的一聲響。
林爭渡遺忘許久的那場風流夢,畫麵忽然湧現,並且無比清晰。
她在做夢之前曾經扒過謝觀棋衣服,但那時候隻是為了解毒,那時候林爭渡對謝觀棋毫無綺念,所以垂眼觀望對方身體時也坦蕩。
因為坦蕩,不局促,所以看得很清楚。
因為看得太清楚,所以夢到的人也那樣真實,解了護腕攬過來的手臂上舊痕交錯,筋骨分明,同現世裏的謝觀棋沒有任何區別。
那股厚重的藥味靠近,林爭渡垂眼,看見地麵上謝觀棋的影子也在靠近,慢慢把她的影子蓋住。
謝觀棋略帶愧意的聲音從後麵傳過來:“本來是想送東西來,令你高興一點的,沒想到找錯了東西,還累你為我忙碌半夜——寫有白龍珠的那本書,你能借給我嗎?我想仔細看一下上麵記載的細節,下次就不會找錯了。”
林爭渡心情複雜的轉過身去,抬眼便看見謝觀棋真摯又誠懇的臉。
在他真心為自己找錯東西,沒能幫到林爭渡而愧疚的時候,林爭渡在想這人身上的疤痕好色。
片刻後,林爭渡與他錯開視線:“抱歉。”
謝觀棋愣了一下:“不能借嗎?沒關係,沒必要說……”
林爭渡摸了摸自己鼻尖:“書可以借你,我不是道歉書的事情——總之別問。”
謝觀棋:“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