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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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傾言輕飄飄看了吳周一眼,隨即壓下眉眼,低聲吩咐,“髒了,燒了。”
    吳周頓了頓,隨後上前撿起披風,在秋丞相看不見的地方抬頭看了謝傾言一眼。
    “是,主子。”
    等人走了,謝傾言才轉頭,“叫秋相看笑話了。”
    “嗐,哪裏哪裏,千歲請。”
    兩人還未到書房的門口,秋銘安已經帶著孟昭月到了後宅。
    “母親,這位是繡衣坊舉薦來的繡師,”說到這,他突然轉頭,認真看著孟昭月,“還不知……針工娘子怎麽稱呼?”
    這前後的稱呼完全不同,前麵還鄭重其事,後麵就變成了雅稱。
    別說孟昭月一愣。
    就是他身後的丞相夫人也愣了愣,下意識還看了眼自己身邊的嬤嬤。
    “公子說笑了,我隻是平平無奇的繡娘,夫人與公子稱呼我孟姑娘就好。”
    孟昭月醒過神來,不慌不忙地自我介紹。
    她的鎮定自若倒是讓丞相夫人放心了些。
    秋銘安雖已弱冠,但至今未曾訂婚。
    他的眼光頗高,滿京城還沒見哪個世家貴女讓他多看一眼的。
    “請孟姑娘看看這花紋?”
    孟昭月細細看了兩眼。
    橫五尺,縱十尺,是一幅麻姑獻壽圖。
    以南極仙翁、麻姑獻壽、青鸞獻壽為核心場景,周邊輔以仙鶴、蝙蝠等瑞獸,搭配壽桃、靈芝等吉祥元素。
    這樣一幅巨作,至少需要十餘位技法高超的繡娘,連夜繡製數月。
    “不瞞您說,這一副繡品的規格實在過大,夫人若想完成,須得有足夠的人手和時間。”
    跟前麵幾位繡娘的說法一樣。
    “你這丫頭到底行不行?可別自己技藝不過關,跑這來瞎說的吧?”
    嬤嬤聲音尖銳,雖不怎麽難聽,但語調滿是刻薄。
    孟昭月輕抿了下唇,第一次出門接活,也不知道該不該如此實誠。
    偏偏燕兒還去更衣了。
    一時間沒想好該怎麽回,幹脆保持微笑站在那裏,一副忍了這頓刻薄的樣子。
    丞相夫人掃了她兩眼,終於開口,“原準備的禮品突然出了岔子,隻好另想辦法,既如此……”
    孟昭月站在丞相夫人身前一段距離開外,視線一直落在桌榻上的巨幅紅綢上。
    以至於秋銘安多看了她好幾眼都沒被發覺。
    倒是丞相夫人說這話時斜了他一眼,隨後才繼續說,“以孟姑娘的眼光來看,該怎麽調整更好一些?”
    孟昭月沉默片刻,微微側頭看了眼身後。
    燕兒還沒回來。
    足足過去半晌,她的聲音才幽幽響起。
    “若改成橫五尺,縱五尺,正上方青鸞獻壽為中心,仙鶴為輔,正中心以五福捧壽為主,周邊用蝴蝶、綬帶鳥、金瓜等祥物圍繞,應當可以在一月內完成。”
    丞相夫人微微思索間緩緩點頭,忽然聽見一道驚呼聲從遠處傳來。
    “不好了不好了,走水了!”
    丞相府是一座五進院落,眾人的呼喊聲從最後麵傳來,大概是庫房的方向。
    放的是全家家當,平日裏有專人把守。
    如今突然走水,滿府的人都著急。
    秋銘安下意識看了孟昭月一眼,這才跑去。
    “夫人也快去看看吧,您放心,我在原處不會亂走動。”
    孟昭月終於被安排了一個座位,但她隻是坐在那裏,茶水糕點一概沒動。
    端坐著,細細打量紋樣。
    主家火光衝天,她尚且能靜下心來琢磨繡法。
    前院,謝傾言看著那衝天熱浪,眯了下眸子。
    “喲,相爺,我跟你一道去看看?”
    秋丞相下意識蹙了下眉。
    “嗐,救火兵丁想必已經來了,怎敢勞煩千歲,來人,好好請千歲大人用茶,我去去就來。”
    中間穿插著那句,足以證明秋丞相的慌張,但謝傾言像是完全沒聽出來。
    自顧自的一笑,進了書房邊上的中堂。
    “也好,我剛好想歇歇,秋相快去看看吧,別燒壞了什麽重要東西。”
    這話說的,庫房裏的重要東西,不就是金銀財寶麽。
    秋相被他這陰陽怪氣的話一說,甩了甩袖子走了。
    留下一位麵上有些焦急,卻不敢動的管家。
    倒是怪忠心的。
    謝傾言依靠在太師椅上,杵著一隻胳膊,中指揉著太陽穴,心中輕嗤。
    他這想睡一覺的樣子倒是讓管家放下了心來。
    可這邊剛放下心,那邊就覺得有點迷糊。
    而他低著頭,也就沒發覺本該閉眼的謝傾言不知何時睜著眼睛,勾著笑,直勾勾看他。
    直到他的雙眼徹底緊閉,人也暈了過去。
    吳周大搖大擺地往回跑,在中堂外看著謝傾言輕輕一點頭。
    謝傾言起身,腳步輕點地麵,出了門。
    書房自來都是辦公之地,自然也是最有可能藏匿證據的地方。
    筆墨紙硯幹淨整潔,擺放整齊,博古架上毫無灰塵。
    簡單大氣,並沒有過分奢華,好像是個廉潔的好官似的。
    但謝傾言冷冷一勾唇,環視一圈後看向牆上那幅巨畫——前朝書畫家吳道子真跡,千金難求。
    用來掩人耳目再合適不過了。
    上前拉起卷軸,推門而入。
    密室內有數個箱子,盛放密信卷軸,視線環視一圈,謝傾言的目光釘在了最後一箱。
    那裏露出一角銅綠。
    ——是一塊殘缺令牌。
    上麵刻有“北鎮撫司”——正是當年來人出示,被他父親砍碎的令牌。
    深吸了一口氣,謝傾言原樣將它放了回去。
    書房門關嚴的那刻,他眼底的冷讓吳周噤若寒蟬。
    再次回到中堂,他用同樣的姿勢撐著額頭,緩緩閉上雙眼。
    好似真的睡著了。
    實際那支著額頭的手指背後青筋凸起,好似一根根藤蔓正拉扯著他的記憶。
    噴湧翻騰,回到了十五年前,血腥的那晚。
    秋相寒著一張臉回來時,已經醒來的管家後背起了一層冷汗,但隻弓身離開。
    謝傾言像是被腳步聲驚醒似的睜開了帶著紅絲的眼,墨一樣的眸子如無底深淵,勾著嘴角看向秋相。
    “秋相忙完了?可否將那畫拿給咱家,好讓咱家回宮給太後複命?”
    “正是正是。”
    謝傾言眯著眼睛,看向門外寒冷的天空,湛藍天穹上高懸著幽幽白雲。
    自在,縹緲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