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寒鴉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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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頂得上一年月銀的數額,很難不動心。
    孟昭月有些疑慮,但又想起東市房牙的話。
    這錢,足夠租個院子,接祖母單過了。
    “我接。”
    物料尚未送到,孟昭月便先回了家。
    誰知剛到坊間小巷,便聽到院中一陣鬼哭狼嚎。
    “哎呦,那該死的,那麽寬的路他不走,非往我身上撞,害得我這傷了腕。”
    “若非看他不過是個侍衛,定扒他一層皮,十兩二十兩的,打發叫花子呢!”
    “氣死爺了!疼啊,疼~翠華,快給我拿點水!”
    這是孟昭明。
    孟昭月眉梢微微動了動,站在門外悄悄瞥了兩眼。
    隻見院中,孟昭明癱坐在椅子上,右手手腕處固定著兩塊木板,白色絹布纏繞掛在脖子上。
    臉色發青,三分像人,七分似鬼。
    睫毛動了動,孟昭月轉身回了繡衣坊。
    至少那裏安靜。
    她拿出了昨日的半成品,在角落裏開工。
    光線攜風一起穿過窗欞,輕撫在她纖細的手指上,在她眼底繪出光明的未來。
    微風橫掃,吹到城東,已變成憤風驚浪。
    謝傾言跨馬在前,數百名錦衣衛緊隨其後。
    吳周從遠處趕來,衝他遠遠一點頭後匯入其身後。
    馬蹄錚錚,熱鬧的街市已安靜下來,百姓自覺讓道,屏息間伸著脖子看熱鬧。
    “相府今日不知衝撞了誰,真夠熱鬧的。”
    “可不,先是青天白日走了水,又有九千歲率錦衣衛登門。”
    “你們說九千歲來幹嘛的?總不能抄家的。”
    “可他也不像來救火的,更像是來打劫的。”
    窸窸窣窣間,相府門口響起一道中氣十足的聲音。
    “九千歲去而複返,怎麽不提前通傳?老夫備下的清茶也就不撤了。”
    “秋相客氣了。”
    謝傾言抬手亮出太後令牌,嘴角勾笑,聲音卻冷得沒有一絲溫度。
    “奉太後懿旨,查淮南藩王貪腐案,據悉涉案銀兩與相府有關,今日特來搜查賬冊,還請秋相配合。”
    秋丞相一驚,轉瞬沉了下去,“既是太後懿旨,老夫自然遵從,隻是府中女眷內院,還請九千歲手下留情。”
    謝傾言頷首,揮手示意錦衣衛分路搜查,自己則帶著吳周和魏應直奔書房。
    吳道子的溪山行人圖被掀開的前一秒,他忽然聽見身後傳來腳步聲。
    “謝公公這般查法,是要把相府翻個底朝天?”
    謝傾言頓時眯了下眸子,壓下眼底的冷光回頭,相府嫡子秋銘安。
    青衫廣袖,眉目清俊。
    聽聞此人好品茗論詩,避權謀霸術。
    不知為何,他下意識瞥了眼這人耳下,又才對上他視線。
    這眸子裏,倒是藏著幾分與年齡不符的沉鬱。
    有意思了。
    “公公既然查的是貪腐,合該去賬房查冊,書房多是家父舊部書信,與案情無關。”
    “是不是無關,查過才知。”
    謝傾言冷笑了一聲,側身便要繞開他。
    兩人手臂相撞,秋銘安懷裏突然調出一樣東西——那是枚羊脂玉玉佩。
    一道深可見骨的刀痕,將上麵獨特的寒鴉紋一劈為二。
    落在青磚地麵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有多久沒見到家族之物了呢?
    謝傾言的呼吸驟然停滯,牙根緊咬,指尖幾乎要攥出血來。
    秋銘安像是慌了神,忙彎腰去撿,“這玉佩……怎麽掉了……”
    謝傾言在瞬間冷靜下來,搶先一步拾起玉佩,指尖摩擦著那道刀痕,聲音裏聽不出任何情緒。
    “秋公子這玉佩,倒是別致,寒鴉紋罕見得很。”
    秋銘安抬眸深看了他一眼,“不過是市井淘來的舊物,公公若是喜歡,便送與公公了。”
    謝傾言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掏出手帕將玉佩裹起揣進袖中,“無功不受祿,秋公子還是自己收著。”
    說著便不再理會他,繼續搜查。
    半個時辰後,錦衣衛來報,賬房裏隻查出幾筆尋常的商戶往來,並無貪腐實證。
    而密室中的幾個箱子早已被轉移,空空如也。
    倒也不多意外。
    “秋相,”謝傾言走到院中,對著秋丞相拱手,“查無實據,是咱家多有驚擾,這就回稟太後。”
    秋丞相臉上堆著笑,眼底卻藏著冷意,“有勞九千歲跑一趟,老夫送送公公。”
    謝傾言擺手拒絕,率人轉身離開。
    “大人,相府的賬冊上,剛購入大量烏頭,有點不對勁……”
    千戶高謁出身於醫者之家,是謝傾言特意招攬的心腹。
    烏頭無色無味,但劇毒,頻繁觸碰會造成麻木、心悸、呼吸困難,乃至死亡。
    謝傾言眯了下眸子,冷哼一聲,“查清楚。”
    話落,轉頭看了吳周一眼,這才回宮複命。
    .
    次日,繡坊的門剛開,看門小廝眼睛還沒揉開,就被眼前人一身華貴氣場驚得閉了嘴。
    “秋公子快請。”
    繡衣坊分前中後三院,前廳是各繡娘的作品,展示以便售賣或接活。
    中堂是為了接待貴客商定生意,後院則是繡娘們坐班食宿之地。
    如今孟昭月站在中堂前,一眼便看到了端坐在那裏的秋銘安。
    略有些神思不蜀,手中還拿著一塊羅帕大小的物件。
    正是她繡出來的紋路——藍底金邊祥雲圖。
    “孟姑娘怎麽不進去?”
    溫十年的聲音從她身後響起,驚了她一下。
    但孟昭月很快回過神來,麵容平靜行了一禮,“坊主早。”
    許是兩人的聲音驚醒了秋銘安,他扭頭過來看了孟昭月一眼,隨後又低頭,細細看了那帕子。
    甚至還撈過他腰間玉佩比劃著包裹了一下。
    孟昭月微微擰眉,往前走了幾步,行了一禮,“不知公子可是送物料來的?”
    秋銘安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輕點了下頭,拍了拍手邊包裹。
    “出門時剛好碰到,順路稍來。”
    孟昭月剛想點頭接過,就見他又深深看了她一眼。
    似乎帶著不可置信,肩膀微緊。
    “姑娘這紋樣繡得好生別致,像是獨有的?”
    寅朝的吉祥圖樣裏祥雲都是五彩,或金銀雙色的。
    可也不至於因為顏色獨特了些,便如此大的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