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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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升,月落,星隱,風撫大地,推搡著人往前走。
    自安王府宴飲之後,孟昭月又繡了兩個特殊紋路被送去相府。
    除此之外,日子也算平靜。
    轉眼,便到了冬至——家戶同慶,街市共歡,休假三天。
    坊間鄰居互相贈禮時往往借機表達著心意。
    孟家的圓子一早便送給街坊四鄰,唯有隔壁院兒的張家回了禮。
    “多謝妹子給娃做的虎兒帽,小子可哪兒臭美呢。
    我做了些團子,不太好看,妹子別嫌棄。”
    張大生,年三十,開了家鐵匠鋪。
    妻子難產而亡,留下六歲的男娃至今未再娶。
    上無公婆,且已有子女。
    是孟昭月準備給自己尋的‘良人’。
    不求還有青梅竹馬的情誼,隻求能相敬如賓。
    此時,看著長相憨厚的張大生,孟昭月柔柔一笑,“團子入口甜,日子比蜜甜。”
    她漂亮的晃眼。
    張大生憨憨一笑,不自在地蹭了蹭手,“晚間有魚燈巡遊,妹子若是喜歡,我叫堂妹相約?”
    哪怕如此盛宴,男女也不得同席,無法促進感情。
    但孟昭月還是仔細想了想,“那就勞煩張大哥了。”
    張大生眼睛都亮了,遠遠一拜後離去。
    “切,小姑可真不知好歹,伺候張大人吃香喝辣你不幹,倒跟一個鐵匠眉來眼去。”
    “別管她,睜眼瞎兒一個。”
    孟昭明惡狠狠瞪了她一眼,用那隻完好的手“嘭”地關上了窗。
    孟昭月懶得理他們,沉默著進了裏屋,將買來的棉布裁成各個尺寸。
    上次‘死人’身上扒下來那件雖然漿洗幹淨了,但也無法用。
    院外,目睹了一切的吳商大張著嘴,暗歎,完了。
    “你回去稟告主子,就說孟姑娘開始尋人待嫁了。”
    暗一麵無表情一點頭,轉身飛奔。
    可哪怕他身形輕盈如燕,此時也找不到謝傾言。
    皇帝祁道丞已及弱冠,明麵上的祭典太後自不會與他爭搶。
    所以,帶領著滿朝文武百官行郊天大典時,謝傾言便站在了祁道丞身邊。
    賞樂舞,誠祭祀。
    他一身正紅朝服立在皇帝身側,威風凜凜,視線淡漠地掃過下場眾人。
    從丞相、尚書、再到各位公侯。
    祁道丞灑了祭酒轉身後抬手,在他到身側時低語。
    “謝公公的眼神該藏一藏了,母後想必不會喜歡。”
    謝傾言眉眼微低,聲音輕飄飄的,“陛下想必是喜歡的。”
    祁道丞勾勒出一絲笑,天真無邪的表情下藏著陰沉深邃的光。
    “這是自然,今日大宴,謝公公若是能在惦記母後之餘多用些功,朕會更喜歡。”
    祭天大典前後有九個流程,忙完這些,還要回宮中設宴。
    暗一不敢明目張膽入宮,隻好將事情稟告給了吳周。
    可此時,謝傾言已經入了翊坤宮。
    鎏金銅爐裏龍涎香燒得正濃,隻是香氣中摻了絲極淡的醉仙藤。
    謝傾言垂手立在榻前,正紅蟒紋袍角紋絲不動。
    隻是鼻尖縈繞的香氣剛入肺腑,腹下邊泛起絲絲熟悉的滯澀。
    他指尖悄然蜷起,麵上依舊是慣常的雲淡風輕,維持著恭謹的麵皮。
    太後斜倚在軟榻上,指尖撚著紫檀佛珠,聲音先柔後厲。
    “阿言,十五年前你初入內廷,連給哀家遞茶都要手抖。
    如今已是權掌東西與內行廠的九千歲,都是哀家一手提拔的。
    你該懂得分寸,是吧?”
    “太後恩典,臣時刻銘記。”
    謝傾言躬身應答,喉間已泛起細微的癢。
    醉仙藤的藥力正順著血脈往上竄,四肢百骸開始泛起針紮似的疼。
    這毒蟄伏了三年,如今隻一味香,便再次成了跗骨之蛆。
    太後忽然抬眼,目光如細針般掃過他,“可哀家聽說,你近來不僅在查相府啊。”
    微微停頓後,再次開口,“擅拿刑部官員哀家便不說了,甚至查到安王頭上,連恒親王十多年前遣散的老仆都要翻出來?”
    這話像塊石頭砸進心湖,浪花四起卻快速沉底。
    還好,知道的不多。
    爐中香灰簌簌落下,無聲催促。
    腹下那股滯澀感陡然翻湧成實質的痛,謝傾言將指尖掐進掌心,狠狠壓下喉間的腥甜。
    “臣無意擾恒親王清淨。”
    他的聲音穩得毫無半分波瀾,甚至帶著恭順的解釋。
    “隻是京郊衛所關乎京畿安危,安王動用不合規製,臣若不查,怕他日連累太後。”
    “連累哀家?”
    太後冷笑,佛珠轉得越發快,“宗室裏隻有安王還算伶俐,哀家放權給他正是牽製丞相,你是打算斷哀家臂膀?”
    丞相二字落地,謝傾言隻覺髒腑像被無數刀子攪著疼。
    他強壓著毒性帶來的眩暈,微微直起身,脊背依舊挺得筆直。
    “臣不敢,臣隻是擔憂相府與安王聯手弄權,太後您反受其害。若此舉讓太後憂心,臣這就停了查案……”
    “……全聽太後安排。”
    太後盯著他看了半晌,見他麵色雖淡卻無半分慌亂,連呼吸都平穩如常。
    眼底的試探才漸漸收了回去。
    爐中醉仙藤香氣仍在彌漫,可謝傾言立在那裏,如一尊紋絲不動的石像。
    連指尖的青白都藏在了袖袍之下。
    “也難為你有心了。”
    太後揮了揮手,“下去吧,但往後做事,多想想後果。”
    “臣遵旨。”
    謝傾言躬身行禮,轉身時,正紅袍角掃過漢白玉磚,悄無聲息。
    正如無人看見他轉身的刹那,硬生生咽下喉間湧上來的腥甜。
    掌心月牙傷口被浸了冷汗,引起一陣陣刺痛。
    就連裏衣都浸得發潮。
    出了翊坤宮暖閣,寒風吹透衣衫,謝傾言狠狠吸了一口涼氣,轉身欲往長春宮走。
    可不過兩步,又停下了。
    他忘了,那裏沒人等他了。
    昏暗的視線遮住了他陰沉的眼,他終是一步步走上千步廊。
    身子宛如掉入冰窟,冷得發燙。
    “回吧。”
    車馬前,吳周眉間一直擰著。
    見自家主子揮退宮內小太監,這才迎了上去。
    “主子小心。”
    謝傾言被他扶住的瞬間頓了一下,轉瞬恢複正常。
    “走。”
    乍一聽毫無異常,但吳周扶住的手腕處卻能感受到汩汩跳動的脈搏。
    隻摸那一下,他便懂了。
    “駕!”
    謝傾言上車坐穩的一瞬間,吳周狠狠抽了馬兒一鞭子。
    馬車飛奔在千步廊上,快速遠離燈火深處。
    “主子,您再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