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來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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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昏暗的偏房裏,低低的啜泣聲好似泣著血。
    讓門外的吳商和蟬兒不禁跟著傷感。
    宋老握著一個荷包,往前走了走,“孟姑娘,老太太希望你好好的。”
    孟昭月看了眼那荷包,正是她走之前留下的。
    糾結、痛恨、不舍。
    最終,她還是緊緊攥著荷包,痛哭出聲。
    最後一位疼愛她的人,也不在了。
    至此以後,這天地之間,隻餘她孤零零一人。
    孟昭月跪在榻前,哭腫了雙眼。
    雖然知道不應該再叨擾,但卻不得不借一身素衣。
    緩慢行動間,純白衣擺擦過廊下青磚,悄無聲息。
    她的祖母本能安享晚年,卻在如此高齡受人磋磨,不得善終。
    孟昭月緊攥著手,目光空落落的掃了眼回廊兩側的枯樹。
    她該報官,給祖母一個公道。
    可劫人的是安王,涉及的是當朝九千歲。
    誰敢接這個案子?
    她又該報到哪兒去?
    自她十五歲入宮,人間已過了十載,她竟有些寸步難行。
    深吸了一口氣,她轉身看向蟬兒。
    “我要帶祖母回家,麻煩通報一下。”
    “主子受了重傷,昏迷不醒,娘子再等兩日可好?”
    哪有停靈在別人家的道理。
    孟昭月緩慢卻堅定地搖了搖頭,“祖母會想家的。”
    說罷便越過蟬兒往前走。
    找杠房,就不用麻煩他們了。
    隻是,門房那裏早有交代,不準這位娘子出門。
    “還請娘子不要為難。”
    孟昭月看著身前的兩人,微微蹙眉,轉身便走。
    “娘子,主子也是怕你出去不安全,就……”
    就像祖母一樣,被他連累得喪了命?
    孟昭月心裏狠狠一酸。
    眨了眨幹澀的眼睛,便向主屋走。
    那裏平日裏來往的人最多。
    侍衛也不少。
    孟昭月再次被攔住了。
    深吸了一口氣,溫和有禮,“勞煩通報一聲,我隻是想將祖母送回家。”
    蟬兒站在她身後,一直給兩個侍衛眼色。
    但他們好似看不見。
    “閑雜人等不等靠近主屋,請回。”
    閑雜人?
    所以為何會有被嚴加看管的閑雜人。
    孟昭月扯了扯嘴角,眸子似無波古井。
    女子直接觸碰遺體,視為不祥。
    她隻能在榻前跪下,一眼又一眼的看著祖母。
    就當,停靈了吧。
    蟬兒知道勸不住,一邊吩咐人將偏房掛上白燈籠,一邊時刻關注著主院的消息。
    白燈長燃,在孟昭月跪下的第二日深夜,輕晃了一下。
    謝傾言一身素衣,腳步略有不穩,卻依然獨自一人站在了她的身後。
    輕輕撩了下衣擺,跪坐在她身側,“抱歉,我來晚了……”
    “棺槨備好了,天亮後我們給祖母入殮好麽?”
    聲音很輕,似怕打擾逝者,也怕驚擾了她。
    枯木似的孟昭月睫毛顫了顫,似沒聽清他的話。
    反應了半晌,終於動了動膝蓋,調轉身形衝他叩了個頭。
    “參見大人,逝者麵前,還請大人莫要亂了稱呼。
    幾日來是我多有打擾,既大人已醒,請大人準許讓我帶祖母回家安寢。”
    她不哭不鬧,安靜的猶如木偶。
    低著頭,聲音砸在木板上折回來,悶悶的。
    纖瘦的身形就那樣鋪在他眼前,素縞著身,卻燙眼。
    謝傾言抬手想扶她起來,卻在距離她還有一點距離時堪堪停住了。
    “在這裏入殮守靈不好麽?”
    低啞的嗓音帶著無力的試探。
    孟昭月身形未動,也未回話。
    態度決絕。
    謝傾言喉結狠狠一滾,眼前一陣陣發白卻跪得恭敬。
    “安王還沒抓到,若是歸家出殯,恐怕還會出意外,你也不想祖母不得安寧吧?”
    她最看重的,無非就是祖母。
    這話便是戳在她心口。
    額頭下的雙手狠狠壓在地板,孟昭月睜開雙眼看了眼這一片黑暗。
    有一瞬間,好似頭腦短暫的空白了片刻。
    可她不得不承認,若是回家出殯,哥嫂與母親定然也不會上心對待。
    而她在這府上住了這麽久,想要撇清關係也不是幾句話的事兒。
    若真有人以此為由,反而惹了祖母不安。
    “多謝大人……”
    孟昭月聲音很穩,既然決定了,便拿出誠意來。
    她微微直起身子,緊了緊祖母留下的荷包。
    以前她壓根沒打算用,銀錢來處不正,但這也是她唯一的銀錢。
    左右已經銀錢兩訖的買賣,她就算用了也不過分。
    “祖母的喪葬費,按實結算就好。”
    話落,她已然恢複了原來的姿勢。
    三千青絲被一塊素白頭巾包裹,縞袂低垂,未施粉黛的容顏似凝了霜,能與清月爭輝。
    隻三分側臉,就眯了謝傾言的眼。
    星光悄然隱退,夜如墨溶於深潭,一點點清亮。
    謝傾言的咳憋在喉,熬紅了眼,“正屋靈堂布置好了,我們給祖母入殮?”
    孟昭月點頭應下,動了動僵疼的腿。
    起身有些困難,但她緊咬著牙,不吭聲。
    謝傾言看著她偶爾扯動的下頜,瘸著腿上前扶她。
    可幾乎是一瞬間,孟昭月硬是忍著疼讓開了他的手。
    甚至還能快速反身一退,下頜微低,“有勞。”
    語態、動作,都客氣又冷漠。
    仿佛他不過是一個陌生人。
    謝傾言一僵,再次站直了身子,微微往後一讓。
    杠房的人細致又妥帖的給老太太換好殮衣,腳先頭後的出了門,送入棺槨。
    孟昭月蹙了蹙鼻尖,緊跟其後,毫不在意地揮散了身前的血腥味。
    謝傾言緊攥著手崩開了手腕上的絹布,鮮血染透了素衣,卻不如他眸子裏的清冷人影更刺眼。
    “主子,傷口!快叫滕老過來。”
    謝傾言抬手揮了一下,徑直跟了上去。
    按照時間,今日便是第三日,日出之前,便要出殯。
    孟昭明作為長孫,怎麽也要出席的。
    謝傾言昨日夜裏醒來,便叫人將他們喊了來,同時拿到了官府的訃聞。
    披麻戴孝,皆為親者。
    他懂得失去親人的痛苦,卻不知道親自為他們收斂屍身的感受。
    那一把大火,燒了他鎮北王府,整整三日三夜。
    他埋在冰窟之下,親眼看著她們成為灰燼,就連收斂屍骨都成了奢望。
    可他拚盡全力尋回她祖母,卻也隻能看著她,在棺槨前枯萎。
    看著孟昭月形如枯槁,謝傾言無比痛恨自己。
    恨不得以身相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