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不信麽

字數:5358   加入書籤

A+A-


    送葬隊伍走得慢,漫天紙錢如素白的雪,透著股蒼涼。
    孟昭月站在棺槨後,想碰想扶卻不敢,隻輕輕抬了下手,接了片紙錢。
    謝傾言換了身侍衛服,腰間緊係孝布,頂布遮住大半麵容,隻露出蒼白的下頜,遠遠跟著。
    ……
    從朝光未起,到殘霞漫天。
    孟昭月送走了最後一位會心疼她的親人。
    三日來未曾合過眼的人,終於還是暈在了城門前。
    “哎哎哎,你個死丫頭,別裝!快點起來!”
    “娘,你別管她,等她醒了就知道走了。各位見笑了見笑了哈”
    為了避嫌,謝傾言站得稍遠。
    此時涼涼地看了他們一眼,抄起身側之人腰上長劍直直扔了過去。
    “唰”的一聲,長劍擦著孟昭明腳尖刺入土中。
    “你不是她哥?將你妹子抱起來,背著。”
    孟昭明嚇得飛起,抖著腿往後躲。
    孟王氏也跟著瑟瑟發抖。
    “是是是,是她哥是她哥。侍衛大哥,刀劍不長眼啊,你可得注意。”
    孟昭明的手腕剛好利索,但劍還在那,他也不敢不動。
    硬是忍著,將人背了起來。
    一路走得晃晃悠悠。
    看得謝傾言一直蹙著眉。
    眼看進了城,頓時給吳周一個眼神兒。
    吳周立刻離隊,租了輛華蓋馬車。
    孟昭明將人放上去時,眼冒精光。
    “侍衛大哥,九千歲怎麽會幫我祖母收斂屍骨啊?”
    哼,竟是才想起來問。
    謝傾言冷冷看了他一眼,右手一勾。
    孟昭明頓時湊了上去。
    “啪”的一聲。
    謝傾言用力甩了他一個耳光。
    不止留下五指紅印,牙都掉了一顆。
    終於還上了。
    謝傾言甩了甩手,“九千歲的事兒,也是你該問的?”
    冷戾的聲音低低響起,孟昭明捂著臉,爬了起來,弓著腰不住後退。
    “唔、不不不、唔……”
    吳周默默補了一句,“滾。”
    兩人滿臉驚疑,卻立馬拉著彼此的手跑了。
    完全不記得車上還有一人。
    謝傾言眯著眸子看了眼兩人背影,半晌沒動。
    許久,給了吳周一個眼神兒,自己轉身上了馬車。
    厚重的車簾掀起又垂下,孟昭月的發絲被吹得一晃。
    有一根格外機靈,落在她長而卷翹的睫毛上。
    謝傾言坐在車板上,靠著榻,輕柔地撿走。
    她的眼皮紅腫,夢中還蹙著眉。
    唇色比之前又蒼白了些,雙手不自覺地縮在身前。
    想必是冷的厲害。
    謝傾言解開侍衛服,露出裏麵的常服,將人抱在懷中。
    用自己的體溫暖著他。
    而他剛好還在發著熱,如今倒是有些作用。
    明明自己也白著一張唇,卻將人摟在懷裏,輕輕嗬著氣。
    孟昭月昏睡中下意識往熱源湊了湊。
    不過片刻,整個人便埋在了他懷裏。
    當他身上獨特的冷香隨著呼吸幽幽進入她鼻腔時,孟昭月狠狠蹙了下眉。
    謝傾言的眸子跟著一晃,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孟昭月的呼吸突然急促又慌張,隨後整個人狠狠一抖。
    雙眸驀地睜開。
    茫然的視線先是落在霜色雲錦上,睫毛輕動兩下,已然清醒過來。
    她未抬頭,隻沉默著想要坐直。
    謝傾言雙臂下意識緊了緊,呼吸跟著一滯。
    懷中人目光平靜,似也沒有抬頭看他的打算。
    隻靜靜等著。
    三個呼吸過去了,狹小的空間裏,謝傾言隻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可懷中人淺淡的呼吸偶爾掃過他的指尖,帶著溫熱氣流,卻帶走了溫度般叫他直發冷。
    “我……抱歉。”
    謝傾言喉結狠狠滾了滾,終於還是開口解釋。
    “我怕你會落入安王手中,受傷,所以才……才找了個靶子,也不是有意要罰你的。”
    他盡量控製了聲音,穩穩地傳達自己的無奈。
    可孟昭月視線一直虛虛落在半空,似對他的話沒有任何反應。
    “可是不信?”
    半晌過去,謝傾言不死心的又問了一遍。
    孟昭月一直暗暗用力要坐起來,但被他卡在懷裏,上不去,下不來。
    此時睫毛終於動了動,“我信。”
    她確實信。
    隻是不理解。
    既然他如此煞費苦心,為何她祖母還是死在了他仇人手上。
    這兩個字,她說得毫無感情。
    好似她僅剩的柔情,隨著安葬祖母,一同被深埋於地下了。
    謝傾言心口狠狠一顫,帶著懊悔、慌張……
    那些他從未有想過有朝一日會出現在他身上的反應,如今一股腦地湧了上來。
    往日裏高傲的頭顱終於垂了下來。
    滾燙的額頭埋在她脖頸間,將快要溢出的潮氣逼了回去。
    孟昭月全程安安靜靜的,不吵不鬧,也沒有任何埋怨。
    自他醒來,就沒見她落過一滴淚。
    明明,他剛傷了她,又連累了她祖母喪命。
    為何她能如此平靜。
    平靜到他心慌顫抖,卻不知該如何。
    向來淡定自若,殺人不眨眼的九千歲竟然有些手抖。
    也不知是傷口疼的,還是他控製不住慌亂。
    片刻過去,謝傾言終於抬起頭,鬆了手。
    孟昭月順利坐了起來,忍著脹痛,沉默不語。
    車廂中流淌著讓人窒息的冷香。
    馬車停在九千歲府儀門時,謝傾言先一步下了車。
    站在車沿前,試探著舉起一隻手。
    車廂內,孟昭月深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吐出,拿出荷包用力一扯。
    “祖母的漆木棺槨二百兩應是足的,其餘百兩算是杠房、護喪、殮衣還有我在這養傷的銀錢……”
    她沒下車,隻在車沿上遞了三張銀票過去。
    臉色微微有些紅。
    但目光清冷的瞥了眼他之後,就沒再看過他,虛虛覷著空曠無人的四周。
    車夫呢?
    謝傾言舌尖狠狠撚了下犬牙,抬眼看了她一下,又低低落在那三張銀票上。
    冷風一掀,紙張嘩嘩作響。
    漆紅的官印在冷空中刺著人的眼。
    吸了口冷氣,往下壓了壓火氣,謝傾言抬手接過那三張紙的瞬間攥住她的手腕。
    然後輕輕一用力。
    孟昭月一個不穩,往下栽。
    眸子微微大睜,另一隻手下意識扶住車沿。
    可謝傾言陰著眉眼,又是一用力。
    將人撕了下來,攤開雙手穩穩將人接在懷裏。
    孟昭月像一隻被拎上岸的魚,瘋狂撲騰。
    奈何身下人雙臂似鐵箍。
    謝傾言手上青筋暴起,任由血腥氣再次散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