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墨儒爭鳴 扶蘇轉型初養成 第五十六章:墨家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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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水作業”與“標準化”的概念在天工苑內部如同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最初激起的抵觸與混亂的漣漪,正隨著第一批標準化零件的高效產出而逐漸平複,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對新鮮事物的好奇與嚐試。雖然王師傅等老匠人私下裏仍會念叨幾句“少了點魂兒”,但手上打磨標準件的動作卻愈發嫻熟,畢竟,那實實在在的效率和翻倍的工錢做不得假。
就在贏昊忙於將這套初步驗證有效的生產管理模式,向幾個合作最緊密的水泥窯場和木工作坊推廣時,一位意想不到的訪客,悄然抵達了天工苑設在城外的指揮部。
來者是一位老者,身著粗麻布衣,腳踏草履,身形清瘦,麵容古拙,唯有一雙眼睛,開合之間精光內蘊,仿佛能洞穿人心。他並未通報姓名,隻遞上了一枚非金非木、刻有奇異紋路的令牌。守衛不敢怠慢,迅速報給了墨非。
墨非一見那令牌,臉色驟變,那是墨家內部最高級別的信物!他立刻意識到來者身份非同小可,極有可能是钜子親臨,或是地位極高的長老。他不敢聲張,急忙將老者引入指揮部一間僻靜的營房,同時火速去尋贏昊。
“公子!墨家來人了,看令牌,恐怕是钜子駕臨!”墨非壓低聲音,語氣帶著前所未有的緊張和激動。
贏昊正在與魯午核算新一批標準模具的用料,聞言一愣:“钜子?他親自來了?” OS:“墨家老大?這可是諸子百家裏的實幹派巨頭!他怎麽悄無聲息地跑來了?是福是禍?”
他不敢怠慢,整理了一下因忙碌而略顯淩亂的衣袍,隨著墨非快步來到那間營房。
營房內,那位布衣老者正背對著門口,負手而立,打量著牆上掛著一幅贏昊親手繪製的“馳道工程總體規劃草圖”。那草圖上不僅標注了路線,還簡單畫出了計劃中的橋梁、涵洞、驛站,甚至旁邊還有贏昊隨手寫的關於“坡度控製”、“排水設計”等現代工程術語的注釋。
“晚輩贏昊,不知長者駕臨,有失遠迎,還望恕罪。”贏昊上前,執晚輩禮,語氣恭敬。他摸不清對方來意,但禮數必須周全。
老者緩緩轉身,目光平靜地落在贏昊身上,那目光似乎並無壓迫感,卻讓贏昊感覺仿佛被從頭到腳審視了一遍。
“老夫墨家,孟勝。”老者開口,聲音平和,卻自帶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他並未自稱钜子,但報出的名字,已然表明了身份。
贏昊心中一震,果然是他!“原來是孟钜子當麵,失敬!钜子大名,如雷貫耳,今日得見,三生有幸。” OS:“真是大佬!壓力山大!他跑來幹嘛?考察?興師問罪?還是……”
孟勝微微頷首,算是回禮,目光卻再次投向那幅規劃圖:“此圖,可是公子所繪?”
“正是晚輩拙作,貽笑大方了。”贏昊謙遜道。
“圖雖簡陋,然其中所蘊之理,卻非同尋常。”孟勝的手指虛點著圖上的注釋,“‘坡度控製’,可是為使車馬省力?‘排水設計’,可是為保路基長久?還有這些……‘標準化’、‘流水作業’……”他念出這些贏昊帶來的新詞,眼中閃過一絲探究,“聽聞公子在天工苑內推行新法,使造物效率倍增,老夫心中好奇,故不請自來,望公子解惑。”
贏昊心中稍定,看來不是來找茬的,更多是出於學術探討的目的。他連忙請孟勝上座,並讓墨非奉上清茶。
“钜子過譽了。”贏昊在孟勝下首坐下,斟酌著語句,“晚輩所為,不過是因工程浩大,時限緊迫,不得已而想出的取巧之法。所謂‘標準化’,乃是力求同種器物,尺寸、規格一致,便於批量製作、快速更換與維修。而‘流水作業’,則是將複雜製物之過程分解為若幹簡單工序,專人專崗,熟能生巧,以求提升整體效率。”
孟勝靜靜地聽著,不時端起那杯顏色奇怪的茶湯嗅一下,又放下,並未飲用。“專精一藝,熟能生巧,此理我墨家亦倡‘分工協作’。然,公子之法,似乎更甚,幾近……抹殺匠人個性,將人視為器物之一環。長此以往,匠人之‘巧思’、‘匠心’何存?豈非與‘役夫’無異?”
這個問題直指核心,與之前王師傅等人的擔憂如出一轍,但由墨家钜子問出,分量截然不同。
贏昊深吸一口氣,知道這是理念的交鋒。他正色道:“钜子所慮,晚輩明白。然,晚輩以為,技藝之道,亦有不同層麵。對於探索未知、創造全新之物,自然需要天馬行空的巧思與獨一無二的匠心。但對於已知的、需要大量複製的、關乎國計民生之基礎器物,穩定、高效、可靠,遠比個性與巧思更為重要!”
他指著營房外隱約傳來的號子聲:“譬如這馳道,需要的是數以萬計、規格統一的模具、車輛、工具。我們需要的是確保每一個模具都能嚴絲合縫,每一個車輪都能承載重物!在此前提下,效率即是生命,穩定即是質量!若每個匠人都要在模具上展現自己的‘巧思’,刻上不同的花紋,做出微妙的尺寸差異,那這條馳道,何時能通?即便通了,路麵可能平整?車輛可能順暢?”
他語氣漸趨激昂:“墨家主張‘兼愛’、‘非攻’,亦重‘備城門’、‘守器械’等實用之術。晚輩以為,我這‘標準化’與‘流水作業’,正是將有限的人力、物力,以最高效的方式,轉化為實實在在的、能夠利國利民、強兵富國的‘器械’!此乃大‘巧’不工,大‘愛’無聲!讓更多匠人以其熟練之手藝,更快更好地造出惠及萬民之物,豈不勝過少數人窮盡心血製作幾件孤芳自賞的‘巧器’?”
這一番話,贏昊將他的方法論提升到了墨家核心思想的高度進行闡釋,既回應了質疑,也試圖爭取理解。
孟勝古井無波的臉上,終於出現了一絲細微的波動。他沉默片刻,目光再次掃過那幅規劃圖,又看向贏昊:“公子言‘利國利民’,此路修成,果真能惠及庶民?而非僅為帝王車駕、兵卒調動之便?”
“自然能!”贏昊肯定道,“路通則商旅興,物資流通,各地物產得以互補,物價可平;百姓出行便利,探親訪友、求醫問藥不再艱難;政令通達,冤情可速遞,善政可速行!此路,如同血脈,血脈通暢,則身體強健!強國之最終目的,不正是為了安民、富民嗎?”
孟勝凝視贏昊良久,仿佛要看清他這番話是發自肺腑,還是冠冕堂皇的說辭。營房內一片寂靜,墨非緊張得手心冒汗,魯午也屏息凝神。
終於,孟勝緩緩起身,走到窗邊,望著遠處初具雛形的路基和忙碌的民夫,背對著贏昊,淡淡說道:“公子之言,雖有功利之嫌,卻也……不無道理。墨家之技,亦求‘興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若公子之法,果真能以此效率,築成此利民之路,而非窮奢極欲之宮室……老夫,拭目以待。”
他沒有明確表示讚同,但那股無形的質疑和壓力,似乎消散了大半。他轉過身,看向墨非:“非兒,你既選擇留在此處,便需謹記墨者本分,以你所學,助其成事,亦需觀其行,察其心。”
“弟子謹記钜子教誨!”墨非連忙躬身。
孟勝不再多言,對贏昊微微頷首,便轉身飄然而去,如同他來時一般悄無聲息。
送走這位突如其來的大佬,贏昊長長舒了口氣,後背竟有些濕冷。與這種思想深邃的學派領袖交鋒,比應對安陵君那種權貴要耗費更多心神。
“公子,钜子他……”墨非有些忐忑地問道。
贏昊擺了擺手,臉上露出笑容:“無妨,看來我們這位钜子,是個務實派。他雖未明說支持,但至少……不反對了。而且,他默許了你留在天工苑,這就是最大的支持!”
他內心OS:“搞定!又過一關!看來實幹派還是講道理的。隻要我真的把路修好,惠及百姓,就不怕這些學派大佬挑刺!不過,這壓力也是杠杠的,以後得更努力才行,不能自己打自己臉啊!”
墨家钜子的悄然到訪,如同一陣清風,雖未掀起巨大波瀾,卻讓贏昊更加清晰地認識到自己所行之路的意義與挑戰。他不僅要與物質的困難鬥爭,更要與固有的觀念和思想碰撞。而這一切,都催促著他,必須更快、更好地將這條馳道,從圖紙變為現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