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墨儒爭鳴 扶蘇轉型初養成 第五十七章:儒墨之爭
字數:3565 加入書籤
墨家钜子孟勝的悄然到訪與離去,如同一顆投入深潭的石子,表麵漣漪很快平複,但其引發的暗流,卻在不為人知處悄然湧動。天工苑內外依舊忙碌,“標準化”與“流水作業”在經曆了初期的陣痛後,逐漸顯示出其強大的生命力,物料供應緊張的困境得到了一定程度的緩解,工程得以按計劃推進。
然而,鹹陽宮這座帝國權力中樞,對任何風吹草動都保持著異乎尋常的敏感。不知從何處走漏的消息,抑或是某些有心人的刻意渲染,“墨家钜子密會昊公子於工程指揮部”的傳言,如同長了翅膀般,迅速在朝堂上下流傳開來。
這一日的麒麟殿常朝,氣氛便顯得格外微妙。百官肅立,山呼已畢,殿中一時寂靜。治粟內史鄭國出列,例行稟報了新型馳道工程近期的進展,特別提到了“新式管理法”對提升物料製備效率的助益。端坐帝座的嬴政麵無表情地聽著,未置一詞。
就在鄭國奏畢,準備退回班列之時,博士仆射淳於越手持玉笏,穩步出列,聲音洪亮而帶著慣有的沉鬱:
“陛下!臣有本奏!”
來了!殿中許多官員精神一振,知道好戲即將開場。贏昊站在皇子班列中,心中也是咯噔一下,OS:“這老夫子,果然跳出來了!”
嬴政目光微垂,落在淳於越身上:“講。”
“陛下!”淳於越深吸一口氣,仿佛積蓄了極大的憂憤,“臣聞,近日有墨家钜子之流,悄然入京,密會皇子,出入於天工苑這等機要之地!臣,深以為憂!”
他抬起頭,目光掃過贏昊所在的方向,又迅速收回,麵向始皇,痛心疾首道:“墨家者,何許人也?其學說不別親疏,不殊貴賤,一斷於法,無父無君之徒也!其術雖有小巧,然多涉奇技淫巧,蠱惑人心!昔日墨翟之時,其徒便可為守城之具,然其學說,終非治國安邦之正道!”
他聲音愈發激昂:“今,昊公子蒙陛下信重,主持馳道大工,此本利國利民之壯舉。然,公子不親賢臣儒士,不讀聖賢之書,反而廣聚工匠,推崇機巧之術,已非正道。如今更與墨家钜子往來密切,此風一開,豈不令天下人以為,我大秦棄堂堂治國之儒術,而重詭詐小巧之墨家?長此以往,禮崩樂壞,人心不古,國將不國啊陛下!”
他一番話,引經據典,直接將問題上升到了意識形態和治國根本的高度,將贏昊與墨家往來之事,定性為動搖國本的危險信號。
殿內頓時響起一片竊竊私語。一些儒家出身的博士、官員紛紛點頭,麵露憂色。而一些武將和實務派官員則皺起眉頭,覺得淳於越有些小題大做。李斯垂首立於文官班列之首,眼觀鼻,鼻觀心,仿佛老僧入定。
嬴政依舊麵無表情,隻是手指在禦座的扶手上輕輕敲擊了一下,目光轉向贏昊:“子樂,淳於博士所言,你有何話說?”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到贏昊身上。
贏昊深吸一口氣,出列行禮。他知道,此刻不能退縮,必須正麵回應。他內心OS:“扣帽子誰不會?看我怎麽把你那頂大帽子甩回去!”
“父皇,”贏昊抬起頭,臉上並無驚慌,反而帶著幾分困惑和坦然,“淳於博士所言,兒臣聽來,甚為不解。”
他看向淳於越,語氣平和卻清晰:“博士言墨家‘無父無君’,兒臣與孟钜子僅有一麵之緣,相談不過片刻,其所言所行,皆以‘興天下之利’為念,並未聞有任何悖逆之言。博士以此莫須有之罪名加之於墨家,進而影射兒臣,兒臣實難心服。”
他頓了頓,繼續道:“至於博士所言‘奇技淫巧’、‘非治國正道’,兒臣更不敢苟同。何為‘正道’?兒臣以為,能使國富、兵強、民安者,便是正道!紙張輕便,利於學問政令傳播;水泥堅固,可使道路通暢、邊城永固;曲轅犁省力,可增糧食產出,使民飽腹……此等‘巧技’,於國於民,有百利而無一害,何以就成了‘淫巧’?”
他的聲音逐漸提高,帶著一種樸素的實用主義色彩:“博士推崇儒學,教化人心,明辨是非,兒臣亦覺重要。然,治國如同駕車,需雙輪並行,缺一不可!一輪為教化人心之‘儒’,一輪為富國強兵之‘技’!儒家使人知禮守法,墨家(工匠之術)使人豐衣足食,兵家使人保家衛國,法家使人令行禁止……諸子百家,各有其用,何必非要分出高下,定於一尊?”
他最後看向始皇,懇切道:“父皇統一六國,書同文,車同軌,便是為了匯聚天下之力,共築強秦!兒臣以為,於學問技藝,亦當如此!隻要有利於我大秦強盛,無論其源自儒家、墨家,或是其他學派,皆可為我所用!何必拘泥於門戶之見,做那坐而論道、空談誤國之爭?”
這一番話,沒有引經據典,卻直指核心,將爭論從虛無的“義利之辨”拉回到了實實在在的“富國強兵”效果上,並且巧妙地提出了“雙輪並行”、“百家可用”的觀點。
殿內再次陷入寂靜。許多官員,尤其是那些處理具體政務的官員,如治粟內史鄭國、將軍蒙毅等人,都不自覺地點了點頭。他們切身感受到紙張、水泥帶來的便利,自然更傾向於贏昊的觀點。
淳於越臉色漲紅,想要反駁,卻一時找不到合適的切入點。贏昊並未直接否定儒家,反而承認其教化作用,隻是強調其他學派的實用性,這讓他準備好的許多大道理都仿佛打在了空處。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的李斯,終於緩緩出列。
他先是對始皇行禮,然後平靜開口:“陛下,臣以為,昊公子與淳於博士所言,各有其理。”
他先各打五十大板,隨即話鋒一轉:“然,治國之道,確如昊公子所言,需務實效。陛下橫掃六合,靠的不僅是仁義教化,更是銳士強兵,是商君變法奠定之雄厚國力。墨家之術,於守城、工造確有獨到之處;儒家之學,於教化、定份亦不可或缺。關鍵在於,如何取其精華,去其糟粕,為我大秦所用。”
他最終定調:“如今馳道工程,關乎北疆安定,乃當前第一要務。昊公子所用之法,既能提升效率,確保工期,於國有利,便當支持。至於學派之爭,可暫擱置,待國事安定,再行研討不遲。”
李斯這番話,看似中立,實則完全偏向贏昊。他將問題限定在“當前要務”和“實際效果”上,輕描淡寫地化解了淳於越上升到意識形態的攻擊,既維護了始皇集權下實用至上的原則,也符合法家注重實效的思想。
高踞禦座的嬴政,深邃的目光掃過殿下眾人,將這場小小的儒墨之爭(實則是保守與務實之爭)盡收眼底。他最終緩緩開口,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李斯所言甚是。治國,當以實效為先。馳道之工,利在千秋,凡有利於此事者,無論儒墨,皆可效用。空談誤國,實幹興邦。此事,不必再議。”
“退朝!”
始皇一錘定音,起身離去。留下淳於越等儒生麵色悻悻,而贏昊心中則鬆了一口氣。他知道,這一次朝堂交鋒,他算是險勝。但經此一事,他也更加深刻地意識到,在這條改革與建設的道路上,來自舊有觀念和既得利益者的阻力,絕不會少。
帝國的車輪在前行,而思想的碰撞,如同車輪碾過碎石發出的聲響,注定將伴隨著整個旅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