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好!好!真是大快人心!

字數:4633   加入書籤

A+A-


    太極宮內,李世民獨自立於兩儀殿東側的朱漆檻窗前。
    午後日光透過窗欞,映亮禦案前漫地的金磚。
    兩個時辰前太極殿朝會的餘波,仍在帝王胸中盤桓。
    李勣的直接反對、長孫無忌捋須諫言、房玄齡垂目陳情、崔仁師持笏力辯、眾臣借李素立“才具平庸”“不通軍務”之由,將太子舉薦逼至絕境的場麵。
    此刻在李世民腦中清晰複現。
    朝會時李承乾的反應超出預料。
    高明除初聞李勣諫言時表情有所變化,餘下時辰皆垂目靜立,連最終“暫且擱置”的旨意落下時,也隻是依製躬身,未泄半分情緒。
    這般沉靜不該屬於高明。
    儲君該學會隱忍,但隱忍之下暗湧的機鋒更令人警惕。
    他刻意擱置任命,既保全東宮顏麵,亦將難題擲回——要看看高明如何破局。
    “陛下。”內侍監王德躬身入殿,“魏國公呈急疏。”
    李世民接過奏本。
    魏征的奏疏,旗幟鮮明地支持太子李承乾舉薦李素立!
    其言辭之犀利,邏輯之嚴密,立場之堅定,遠超褚遂良的辯護。
    魏征並未過多糾纏於李素立個人才能的細節,而是直指問題的核心——儲君權威與朝廷綱常。
    他在奏疏中寫道,太子監國聽政,乃陛下欽定,是培養儲君、穩固國本之要策。
    既然賦予其參政之權,就當尊重其舉薦之責。
    若因朝臣議論紛紛便輕易否決儲君深思熟慮後提出的人選,則監國聽政之製形同虛設,儲君威信何存?
    長此以往,誰敢為太子盡心謀劃,太子又如何能曆練成長?
    對於李素立,魏征承認其並非開拓型猛將幹吏,但他強調,西州當前首要任務並非急功近利的開拓,而是“穩人心、立規矩、固根基”。
    李素立“性情穩慎、恪守禮法、忠於王事”,正是執行此階段任務的最佳人選。
    其宗室身份更能彰顯朝廷對西州的重視與信任,有利於安撫新附之民。
    反之,若派一銳意進取卻可能操切行事者,恐生變亂。
    奏疏最後,魏征更是毫不客氣地指出,朝中某些反對之聲,看似冠冕堂皇,實則夾雜私心。
    或為維護本部利益,或為迎合他方勢力,其行徑是在損害儲君權威,動搖國本,其心可誅!
    他懇請陛下聖心獨斷,維護太子應有的權責,準其所請,以安東宮之心,以正朝廷之風。
    看完奏疏,李世民久久不語。
    魏征的話,像一把重錘,敲在了他心中某個敏感的位置。
    他不得不承認,魏征的擔憂有道理。
    他一方麵希望太子成長,另一方麵卻又在太子初次重要舉薦時,因朝議壓力而輕易擱置,這確實可能向朝臣傳遞出錯誤的信號,削弱太子的權威。
    是否……自己對這個兒子,還是助力太少,考驗太多?
    魏征這份毫不避嫌、直抒胸臆的奏章,讓他原本因“擱置”而略顯傾向的天平,再次產生了微妙的搖擺。
    ……
    東宮。
    李承乾獨自坐在顯德殿內。
    右手的指關節還在隱隱作痛,那是先前砸在柱子上的痕跡。
    可此刻,那股灼燒肺腑的怒火,奇異般地冷卻了下來。
    他不再去想那些臣子們或倨傲或冷漠的臉,也不再反複咀嚼那份被當眾“擱置”的屈辱。
    李逸塵的聲音仿佛在他耳邊響起,冰冷而清晰:“殿下,博弈之道,在於看清格局,計算得失,而非意氣用事。”
    博弈……是的,這是一場博弈。
    他,李承乾,是局中人之一。
    而今日朝堂上發生的一切,不過是一次回合的較量。
    他開始嚐試用李逸塵所授的方法,去拆解那些反對者的立場。
    李勣,兵部尚書,他反對的理由是“不通軍務”。真的僅僅是因為李素立不諳兵事嗎?
    西州設黜陟使,總攬開發,必然涉及屯田、戍防,甚至與安西都護府的權責交織。
    李勣執掌兵部,軍方在西域的利益盤根錯節。
    一個完全由東宮舉薦、且易於控製的文官坐鎮西州,是否會打破軍方在邊陲的某些固有格局?
    或者,李勣本人,或者他代表的軍方勢力,是否希望這個位置由更貼近他們利益的人來擔任?
    他的反對,是出於公心,還是為了維護兵部的權柄,乃至他英國公一係在西域的影響力?
    李承乾的思緒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運轉著。
    他將每一個反對者都視為棋盤上的一子,嚐試分析其動機,估算其能量,判斷其在此事上的“收益”與“代價”。
    他發現自己之前的憤怒是何等的愚蠢和無用。
    憤怒改變不了任何局麵,隻會暴露自己的虛弱。
    李逸塵說得對,這不是父子家常,而是君臣奏對,是權力的博弈場。
    那麽,他李承乾在此次博弈中,得失如何?
    表麵上看,他輸了。
    舉薦被擱置,顏麵掃地。
    但真的如此嗎?
    他想起了李逸塵昨日的話。
    “殿下,您還有後手。”
    是的,後手。
    那個看似瘋狂,卻可能扭轉局麵的後手——一力承擔西州開發的錢糧!
    如果……如果他真的能做到,不需要國庫額外支取,就能籌措到那十五萬貫錢,二十萬石糧,甚至更多。
    那麽,今日所有反對他的理由,什麽“耗資巨萬”、“徒耗國帑”、“才不配位導致浪費”,都將不攻自破!
    到了那時,誰還能質疑他舉薦的李素立?
    誰還能說他李承乾“好大喜功”、“不通實務”?
    他甚至可以憑借此事,徹底將西州事務的主導權抓在手中。
    那些今日反對他的人,到時候會是什麽表情?
    這個念頭,像黑暗中劃過的一道閃電,瞬間照亮了他陰鬱的內心。
    挫敗感依舊存在,但不再令人窒息,反而轉化成了一種冰冷的動力。
    他知道他手中還握著一張未打出的王牌。
    隻是……這張王牌,該如何打出去?
    李逸塵所說的“信用”,那玄而又玄的“錨定物”,究竟是什麽?
    東宮有什麽東西,能夠錨定出十五萬貫、二十萬石糧,乃至後續更多投入的信用?
    他蹙緊眉頭,再次陷入沉思。
    金銀?土地?
    還是……他這太子之位的未來?
    他想不明白。
    但他知道,李逸塵既然提出了,就必然有他的道理。
    就在李承乾於東宮顯德殿內冷靜複盤,籌劃後手之時,魏王府中卻是另一番景象。
    李泰難掩臉上的興奮之色,在裝飾華美的書房內來回踱步,肥胖的身體因為激動而微微晃動。
    “好!好!真是大快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