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確實耐人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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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崔卿,日後西州事務,凡涉大項,需先報東宮預覽。太子關心邊務,爾等臣子,當謹守臣節,不可僭越。”
    “是!臣謹遵陛下教誨!謹記殿下訓示!”
    崔敦禮連忙躬身,聲音帶著一絲未能完全平複的驚悸。
    他心中卻是又驚又怒。
    驚的是太子反擊如此迅速犀利。
    怒的是自己竟在陛下和幾位宰輔重臣麵前如此丟臉,失了顏麵。
    他此刻才真正意識到,這位太子,絕非他之前想象中的那個可以隨意拿捏的暴躁廢人。
    這個虧,他吃下了,但也記下了。
    他暗暗發誓,在西州,絕不能再讓東宮有機會插手!
    定要將那裏經營得鐵板一塊。
    長孫無忌和房玄齡交換了一個眼神。
    太子這一手,借力打力,分寸拿捏得恰到好處。
    既敲打了崔敦禮,彰顯了東宮權威,又沒有破壞陛下希望維持的“兄弟和睦、朝局平穩”的表象。
    這位儲君,近來的變化,確實耐人尋味。
    李世民不再理會崔敦禮那點心思,將話題引回正軌。
    目光首先投向長孫無忌。
    “輔機,崔卿這份條陳,所列錢糧物資甚巨,你掌樞機,總領度支,先說說你的看法。”
    長孫無忌聞言,微微前傾了一下身體。
    他並未立刻去看條陳,而是先向禦座上的妹夫,也是君王,拱了拱手,聲音沉穩厚重。
    “陛下,崔黜陟使所請,臣已粗略看過。西州徙民實邊,確為鞏固疆域、經略西域之長遠大計,陛下聖心獨斷,臣等皆以為然。”
    他先定了肯定的基調,這是他一貫的風格,絕不輕易否定皇帝定下的大政方針。
    但隨即,他話鋒便是一轉,語氣變得凝重起來。
    “然則,治大國如烹小鮮,須得循序漸進,量力而行。崔黜陟使此議,氣魄宏大,若能一舉功成,自是社稷之福。”
    “然其所請,僅首批錢糧,便需帛十五萬貫,粟米二十萬石,後續水利、軍府、官廨營造,乃至徙民安置、耕牛種子,所費更是不貲。”
    “此絕非一州一部所能承擔,需傾國庫之力。”
    他略作停頓,抬眼看了看李世民的神色。
    見皇帝麵無表情,隻是靜靜聽著。
    便繼續道:“去歲對薛延陀用兵,雖大獲全勝,然大軍遠征,耗費錢糧無數,至今國庫尚未完全充盈。”
    “今歲開春以來,河南、河北兩道皆有州郡上報,去冬雪少,恐有春旱之虞,若成災害,則需朝廷撥款賑濟,此乃安民之本,不可不慮。”
    “加之,更有各地官道、漕渠年久失修,亦需陸續投入……”
    他一樁樁,一件件,將朝廷眼下麵臨的各項支出娓娓道來。
    不急不緩,卻讓那“錢糧”二字的壓力,彌漫在整個殿宇之中。
    最後,他總結道:“故臣之愚見,西州之事,勢在必行,然不可求速效,更不可竭澤而漁。”
    “當以穩妥為上,或可分階段、減規模徐徐圖之。崔黜陟使所列之數,恐……朝廷一時難以足額撥付。”
    他這番話,說得滴水不漏。
    既肯定了西州戰略,又擺出了實實在在的困難,將球巧妙地踢了回去。
    核心意思隻有一個:想法很好,但要這麽多錢,現在沒有,得慢慢來。
    崔敦禮在下方聽得心頭漸沉。
    長孫無忌的話幾乎就代表了朝廷財政的現狀和態度。
    他提出“分階段、減規模”,那自己這黜陟使的權力和能做的事,豈不是大打折扣?
    李世民未置可否,目光轉向一旁一直凝神靜聽的房玄齡。
    “玄齡,你素來老成謀國,精於庶務,你看呢?”
    房玄齡清臒的麵容上帶著一絲倦色,那是常年操勞國事留下的印記。
    他捋了捋頷下長須,沉吟片刻,方才開口,聲音不高,卻極有條理。
    “陛下,長孫司徒所言,確是老成持重之言。國庫空虛,乃眼前實情。”
    “臣補充一點,不僅是今歲,若參照往年收支,未來兩三年內,國庫歲入,若無大的變故,也僅能勉強維持現有各項開支,並略有結餘以備不時之需。”
    “若驟然增加西州如此巨額之長期投入,則必然要擠壓其他方麵的用度,或……需加征賦稅。”
    他提到加征賦稅時,語氣格外沉重。
    貞觀以來,君臣皆以隋煬帝橫征暴斂以致亡國為鑒,對此事極為敏感謹慎。
    他看向崔敦禮,目光中帶著詢問。
    “崔黜陟使條陳中,對徙民來源、屯田選址、水利修繕皆有規劃,頗為詳實,足見用心。”
    “然,其中對於錢糧使用之效驗,可能確保?”
    “譬如,授田減稅之策,固然能吸引良家子前往,然十年內賦稅減半,意味著西州本身至少在十年內,非但不能反哺朝廷,反而需要朝廷持續投入。”
    “其間若遇災荒、或邊釁,耗費更巨。”
    “此長遠負擔,朝廷可能承受?其產出之效,何時方能顯現?”
    房玄齡的問題,比長孫無忌更為具體,直接指向了投資回報率和風險。
    他並非反對,而是以宰相的職責,在審視這項龐大計劃的可行性與可持續性。
    投入可以,但你要讓我看到明確的、可期的回報,以及應對風險的預案。
    否則,如此巨大的持續支出,朝廷負擔不起。
    崔敦禮額角微微見汗。
    他準備的更多是具體事務的規劃,對於這等宏觀的、涉及整個國家財政盤子的考量,顯然有些力不從心。
    他隻能硬著頭皮。
    “房相所慮極是。臣之愚見,可先集中於一兩處水土豐饒之地,集中錢糧,打造示範,若見成效,再行推廣。”
    “期間,亦可鼓勵徙民與西域胡商以物易物,或能稍減朝廷錢糧壓力……”
    這話說出來,他自己都覺得底氣不足。
    十數年持續的投入,中間變數太多,誰能保證?
    李世民的目光又轉向一直沉默的高士廉。
    “士廉,你亦說說。”
    高士廉年紀稍長,神色更為持重。
    他緩緩道:“老臣附議長孫公、房相之言。”
    “錢糧乃國之命脈,不可不慎。”
    “老臣另有一慮,西州開發,需大量人力。除罪囚外,招募良家子,固然是好,然關中人眾地狹,若遷徙過甚,是否會影響關中根本?”
    “且長途跋涉,沿途消耗,安置成本,皆需計入。”
    “再者,如長孫公所言,若中原腹地再有災荒,朝廷卻將大量錢糧投於邊陲,恐……輿情不利,易生怨望。”
    高士廉從人力資源分配和民心的角度,又添了一層憂慮。
    他所言輿情不利,更是隱隱指向可能因此事引發的朝野非議。
    尤其是若太子或其對立麵借此生事,更是麻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