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兒臣一力承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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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太子臉上隻有平靜,既沒有急著解釋,也沒有絲毫慌亂。
    仿佛那“錢糧從何而來”的難題,根本不算難題。
    崔敦禮也懵了。
    他原以為太子會順勢讚同削減規模,或者將皮球踢回給自己這個黜陟使去解決。
    他萬萬沒想到,太子會給出這樣一個看似支持、實則將所有人都置於火上烤的回應。
    他還想再問清楚這“不減”究竟如何實現,卻被李承乾一個抬手的動作所打斷。
    “崔卿不必急。孤隻說西州之事要成,且要成得漂亮,沒說要從眼下的國庫和內府裏挪錢。”
    “不從國庫和內府挪錢?”
    李世民終於坐直了身子,眼神銳利如刀。
    “那你要從哪裏挪?東宮私庫?你那點用度,連供養屬官都不夠。”
    李承乾躬身,卻沒直接回答。
    “父皇,兒臣不敢妄動東宮私庫,更不敢擅動國庫。隻是兒臣以為,天下之財,不止國庫與內府兩處。”
    “西州之事,既為天下計,自能引來天下之財。”
    這話更玄了。
    長孫無忌心裏咯噔一下——“天下之財”指的是什麽?
    是向商賈借貸?
    可東宮從未有過此例,且借貸需有抵押,太子拿什麽抵押?
    是讓地方官府攤派?
    那更是大忌,貞觀年間最忌苛待百姓,太子不會不明白。
    房玄齡心裏反複盤算。
    商賈借貸需信用,東宮雖有儲君之名,卻無實際財權,商賈必不肯信。
    地方攤派必遭言官彈劾,太子剛在兩儀殿避過“失德”之嫌,斷不會犯這種錯。
    難不成……他有別的門路?
    崔敦禮臉色變了變,突然想到什麽,卻又不敢確定。
    太子總不能私開鹽鐵、截留賦稅吧?
    那是謀逆之罪,借他十個膽子也不敢。
    李世民看著李承乾,目光裏的疑惑越來越重。
    他這個兒子,近日行事越發讓人看不透。
    前幾日閉門調工匠、守皇莊,今日又說出“引天下之財”的話。
    他到底在打什麽主意?
    東宮用度製度森嚴,太子手裏沒有任何可以自由調度的大額錢糧,難不成他真能憑空變出銀子來?
    殿內的空氣凝滯。
    李承乾脊背挺直,目光平靜地迎向眾人的注視,卻再不肯多說一個字。
    仿佛那“天下之財”的門路,是他攥在手裏的底牌,不到時候絕不肯亮出來。
    李世民盯著他,緩緩開口:“太子有策?”
    李承乾微微垂目,聲音平穩。
    “西洲之事,關乎國運,不容有失。朝廷諸事,亦皆緊要。兒臣深知其中輕重。”
    李世民聽著這話,眉頭越皺越緊。
    這回答避實就虛,全然不得要領。
    他壓下心頭漸起的煩躁,直接問道:“那錢糧太子準備怎麽解決?”
    “兒臣一力承擔。”
    李承乾回答得幹脆,語氣沒有絲毫動搖。
    “一力承擔?”李世民的聲音陡然提高了幾分,帶著不容錯辨的怒意。
    “君無戲言!太子,你現在收回此話,朕可以當做什麽都沒有聽見!”
    殿內眾人心頭一凜。
    陛下這是動了真怒。
    太子若再堅持,便是將自身置於極危險的境地。
    李承乾抬起頭,直視著李世民,目光清亮而堅定。
    “父皇,兒臣明白,君無戲言。”
    他的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
    那“君”字出口時,似乎有片刻微妙的凝滯,仿佛別有深意。
    他不是君王,但他是儲君,是未來的君。
    此刻,他似乎在強調這一點。
    李世民瞳孔微縮。
    他聽懂了兒子話裏的潛台詞。
    這小子,竟敢在此刻暗示自己“亦是君”?
    一直沉默的長孫無忌適時開口,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僵持。
    他語氣帶著恰到好處的憂慮。
    “太子殿下,非是臣等不信,隻是此事關係重大。十五萬貫非同小可,不知殿下準備從哪裏籌集這筆錢糧?”
    他必須問清楚,絕不能讓太子行差踏錯,那會牽連整個朝局。
    李承乾轉向長孫無忌,神色依舊平靜。
    “舅父不必多慮,此事,孤自有主張。”
    自有主張?
    又是這句!
    長孫無忌心中不安更甚。
    他這個外甥了,近來越發有自己的主意,可錢財之事,豈是“自有主張”就能變出來的?
    李世民看著兒子那副油鹽不進的模樣,心頭火起,卻又不能當場發作。
    他深吸一口氣,目光掃過房玄齡、高士廉、崔敦禮,最後落在長孫無忌身上。
    “諸位,怎麽看?”
    短短一句話,殿內幾人立刻明白了皇帝的意思。
    在場皆是心腹重臣,有些話可以直說。
    但若今日太子的承諾傳出去,而最終無法兌現,或者用了什麽不該用的手段,那將在朝野引起何等軒然大波?
    太子的聲望將一落千丈,甚至可能動搖國本。
    陛下這是在讓他們一起施壓,逼太子說出實情,或者,逼他收回承諾。
    房玄齡率先開口,他語氣沉穩,帶著老成謀國的審慎。
    “太子殿下,西州之事確為要務,然籌措錢糧亦需遵循法度。”
    “殿下既言一力承擔,臣等非是不信,隻是……錢從何來,糧從何出,總需有個章程。”
    “若無明晰來路,恐天下人非議,於殿下清譽有損。”
    他這話說得委婉,但意思明確:你不說清楚,我們無法放心,天下人也不會信服。
    高士廉緊接著道:“房相所言極是。殿下,儲君一言一行,天下矚目。”
    “若錢糧來路不明,或取自不當之處,縱使解了西州一時之急,亦恐遺禍深遠,傷及國體。”
    他更直接地點出了對“不當手段”的擔憂。
    崔敦禮也躬身道:“臣附議。還請殿下明示,以安臣等之心,亦免日後遭受非議。”
    長孫無忌見火候已到,言辭懇切卻句句緊逼。
    “太子殿下,非是臣等要為難殿下。隻是這錢糧來源,有幾條路是萬萬走不得的。”
    他頓了頓,一條條數來。
    “其一,絕不能加征賦稅。陛下與民休息,輕徭薄賦,此乃國策,殿下不可違逆。”
    李承乾靜靜聽著,不置可否。
    “其二,”長孫無忌繼續道。
    “殿下不能以儲君名義,向民間商賈借貸。東宮非衙署,無此先例,亦無此權柄。若強行借貸,恐被視作盤剝,有損殿下賢德。”
    “其三,殿下亦不能親自經營商賈,販賣貨物。儲君涉足市井,與民爭利,有損威儀,更會遭士林清議抨擊。”
    他將幾條可能“來錢”的邪路、偏路都堵死了。
    這些都是他能想到的,一個急於弄到錢的太子可能采取的辦法。
    每說一條,他都仔細觀察著李承乾的表情,卻發現對方依舊波瀾不驚。
    李世民聽完長孫無忌的陳述,微微頷首,目光凝重地看向李承乾。
    “輔機所言,皆是老成謀國之言。這些事,確是儲君不能做,亦不該做。”
    他的語氣帶著告誡,也帶著最後一絲期望,希望兒子能迷途知返,承認方才隻是一時衝動。